蓝若的心情因为这一场意外之外的会面而糟糕了许多。她固然是不高兴见到王雪,但是又一直期盼着能再见到李跃。见到了,看着他仍是那样冷漠的站着,任由她在他面前饱受其辱也仍是不做声的样子,她虽然忍不住的齿寒,却依然控制不住见他的渴望。这是不是就是爱情?蓝若忽然很痛恨自己这颗这样爱他的心。她不知道前世的自己有没有爱过谁,有没有这样无望却又无法抑制的爱过谁。只是面对自己那可悲的感情,她像是手无寸铁的人,只能看着强盗在自己的心里烧杀抢掠争城夺地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还只能任由自己沉溺。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软弱。但是她也清楚地知道,在对那人死心之前,她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当她在前院站在李震的书房中翻着书,听到宫中出来的公公说次日雪妃生辰,大宴宾客时,她仍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声。
待到传话的公公离开书房,蓝若就走到李震跟前,眼神期盼:“那你带我去好不好?”李震看着眼前明澈中几乎有些哀求的眼睛,心中不禁一阵烦闷,忍不住冷了调子:“带你去做什么?不去!”蓝若料定他不会轻易应自己,接着哀求:“带我去么。我会乖乖的,绝不给你惹祸!:看着对方越来越沉的脸色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你这个人还真是差劲!你那蓝家威胁我要你的护卫,我便来了;你要我陪你去祭拜你娘,我也应了。即便是我和你娘有几分相像也不至于就是你娘,你说什么我都同意啊。我这么有诚意你好歹也卖我一个人情么!”她自觉的说的句句在理,李震却气的脸色都变了:“你就为了去看看他特意来我这里讨要之前的人情?你就这么喜欢他,就这么想见到他?!”蓝若与李震相识也有了些时候,日常也是常伴左右,难得见他动怒。看到他生气的面庞有些吃惊却又摸不着头脑:“我就是喜欢他啊,你又不是才知道。“但是请问你生气的点究竟是在哪里么……后面的话还是吞了回去。
李震气急反而平静下来,只是眼睛冷冽冽的,扫在身上几乎能砸出几个洞来:“既然你来讨要之前的人情,那便带你去。”反正回头伤心伤肺的又不是我。看看眼前豁然间明媚起来的脸,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只是你既是我的护卫,便要听我的安排。只准着黑衣,不然就不要去……”看着对方那朝着自己笑得开心的脸,后面的话也说的有些闷声闷气,觉得甚是无奈。他不是很能理解她的心情。明明知道那人对她无意,也明明被那人三番两次的伤过心,也明明知道两人再无可能,赴这样的宴也只能是再徒伤心,自取其辱而已,为何还是这样义无反顾呢?这就是爱情么?让人几乎没有什么理智可言?那他还是情愿知其滋味。
他知道的,蓝若何尝不知。只是她是个豁达之人,无法选择自己的情感走向,那便不去选择吧。尽她所有的,去努力,哪怕这只是她孤身一人的爱情,一直到无以为继,就让这份爱自然消弭。
蓝若第二日清早睁开眼的时候心情甚是平静,没有了昨日软言哀求李震时的急切和迫不及待。此刻她已经知道会见到他,就像她现在很清楚知道这样为了去见见他而入宫去必然会受到王雪的羞辱一样。只是她取舍已定,心意已明,也就不会有什么后悔和怨言。但是想想她为此心甘情愿甘之如饴那人却仍是丝毫无觉,心里仍是有些低落罢了。
而李震今日脸上就差写着:“我心情不爽,最好别来惹我”这几个大字了。自清早见到蓝若就没有什么好声气,说话都要鼻子来说。蓝若担心惹怒了他翻脸反悔不带自己去,乖觉的不去招惹他,默不作声的只是跟着。李震见她为了入宫难得做出伏低做小的模样,心火更是呼呼烧的更旺。更是一个好脸色也无。
蓝若跟着李震上车,一路无言的行至宫廷,又尾随李震在位置上坐下,都是安然的,平静地。在公公通传了“皇上、雪妃娘娘驾到”之后更是极力的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几乎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隐形人。只是她那一身黑衣的装束实在是打眼得很,所以无论是往来的大臣及其家眷,还是此时前领后随进来的李跃和王雪,都是一言都看了见。蓝若的头更低了低,努力在心里催眠:“我是一颗白菜我是一颗白菜……”
李跃彆一言她就再不看,王雪看见蓝若仍是这一身黑衣的装扮,有些愕然的同时嘴角淡淡抹起一丝笑,两人均是不动声色缓步行到前座,安稳坐下。
李跃眉目一扫,不怒自威:“各位卿家不必拘束,今日设的家宴是为雪妃生辰讨个喜庆,诸位尽兴便好。”王雪笑意盈盈的听着,对着李跃示意领会的略一颔首,端是雍容华贵。
各方道喜之声不绝于耳,纷纷表达对圣眷正隆的雪妃的祝福之意与皇上对雪妃的疼惜之情,君臣一家,你来我往,真是一派和谐祥和。李震在这个间隙里分神看端坐自己旁边,此刻正耳观鼻鼻观心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蓝若,眉毛上挑,眼神很难说清究竟是什么意味:这就是你怎样闹着都要看的场景么?
丝竹声声,等那厢上演完君臣一家亲,已是酒过三巡。各路大臣们都已经表达过了自己对雪妃娘娘的恭贺之情和对陛下二人的祝福之情,此刻终于能安稳的坐在自己的座上开始官员一派的作秀。
王雪这时也才得空瞧瞧那闷坐不语的人。低头以手拂拂自己那锦绣宽幅袖之上的牡丹,稳稳地托着一尊酒盈盈起身:“谢谢皇上疼惜,专程设了这场宴。雪儿敬皇上一杯。”她这样一说,诸坐各位均是陪饮一杯。蓝若握着手里的杯子犯了难。她记得自己是不善饮酒的。模糊中前世是酒精过敏的体质。就是不知今生正牌蓝若的造化如何了。看看大家的就都要饮尽,王雪却坐在高座之上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看,暗叹一声,硬着头皮一仰头。上座的王雪暗中观察着她的脸色,嘴角的笑意又深了许。李震瞧见她那富有深意的笑容,顺着视线一看,才发现蓝若那难以下咽的痛苦表情。知道她能打还以为酒上功夫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看样子就只有这么一点老底了。在看看王雪那胜券在握的表情,下意识的就觉得今晚不太好过。
蓝若正微微皱着眉慢慢消化嘴里弥漫开来的酒气,王雪已经又端起了杯:“今日得见南岭王真是难得呢。南岭王可有些年月没有参加这样的宴席了。雪儿也敬南岭王和蓝小姐一杯,谢谢你们的赏脸呢。”
能在这席上坐的都是些人精,这样一听可就觉得雪妃娘娘这个话可是说的蹊跷,这样专程的向宾客敬酒可是有些说不通呢。但是人精的意思就是,在不明情况的时候是绝不会乱说话乃至说错话的。一时之间场面就有些冷。李震缓缓举起杯示意,他总归是不能这样当场拂了她的“好意”,这杯酒无论如何都是要喝的,看看旁边蓝若的脸色,正想着怎样才能名正言顺的将她那杯酒拦下来,却见蓝若皱皱眉,抬杯便饮,李震想要阻止却已是晚了。
蓝若手到杯干,仍是没有说什么,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无,努力地消化适应着嘴里的味道。
王雪却是不给她那个时间缓冲,杯子一放,也不要身后的倒酒女婢动手,自己一手姿态盈盈的给杯子加着酒,一边朗声娇笑:“前些日子南岭王亲自来向皇上讨要蓝家小姐蓝若,如今早已是京中口相传颂的美事一桩呢。人人都道久不成家的南岭王此次恐怕是下收了心呢。今夜王爷又带着蓝小姐来宫中赴宴,可见真是对蓝小姐疼爱的紧呢。说起来,家父与蓝大人同朝为官,早些年又是同袍,颇是有些渊源,见得妹妹有着这样好的姻缘,姐姐我甚是欣慰,那蓝妹妹,姐姐敬你一杯,祝你和王爷早成好事呀。”
这便是了。与坐各位一副了然的表情和笑容。想是这蓝小姐哪里惹得雪妃娘娘不痛快,在这儿寻她的晦气呢。李跃有些意外的偏头看看王雪的表情,虽然一向是明白雪儿定是对蓝若有些不满,但是不明白为何一向端庄有礼的她何至于如此针锋相对。
王雪微微仰着脸,脸上温和有礼的笑容,心下却是有些痛快,终于发泄了些许连日以来积郁在心里的怒气:我就是不爽你了,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呛给你看了,你待如何?你该是明白有些事情不要无意义的争也不要期待了。不是你的,就注定不是你的。
蓝若抬头,定定的看着王雪。王雪仍是微仰着脸,脸上的笑容温和,却又不屑。蓝若低头笑笑,不知究竟是笑她还是嘲笑自己的成分居多,然后再不多话,抬酒便倒,努力地吞咽着,却仍是抬头对着王雪一笑。
李跃远远地坐在王雪跟前,看看下面那个距离有些远的女子没有说话。李震却是看清了蓝若低头时嘴边那个稍瞬即逝的笑容。觉得心瞬间被一只小小的手抓了住,轻轻,轻轻地一攥,于是一股子的酸便流淌了出来。他看着蓝若的侧脸有些不忍,不明白这个女孩子为了那其实根本没什么希望的爱情这样的飞蛾扑火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雪这样劈头连灌蓝若三杯酒,已是说明了态度。既然王雪已经这样明白的摆明了立场,而蓝若又不是这种场合的常客,就算如今似乎跟在南岭王跟前是挺得宠,但是跟圣眷正隆的雪妃娘娘相比又不可同日而语,因而就有那些心思活泛的人顺杆子爬了起来。
当日同蓝若同居储秀园的庞家姑娘庞玲珑如今以被封了侍嫔,察言观色的明白了王雪的用意,便投其所好的也向蓝若举起杯:“蓝姐姐,咱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呢。听闻蓝姐姐在南岭王府甚是得王爷喜爱呢,只是玲珑不明……姐姐为何会身着这样的衣衫出席酒会呢?莫不是南岭王不爱锦绣爱戎装?”故意疑惑而娇俏的一笑,又接着说:“妹妹敬姐姐一杯,祝姐姐与王爷也能早日喜结连理!”说罢仰头就将杯中酒饮尽,目不转睛的看着蓝若笑而不语。自蓝若走入这个房间起就已经是各家夫人明里暗里暗暗打量的目标,只是一直不好一直盯着她那衣服看,此刻有人这样挑起话头,也就都盯着蓝若瞧,窃窃私语之声也慢慢浮了起来。
蓝若看看她那笑容,不觉愤怒但余悲哀。只是这样的角色已经无需她强打着精神别扭着自己去应酬,当下木着脸回话:“皇上身边各位娘娘果真都是海量,真是大盛之幸。只是蓝若不才,不胜酒力,已是不能再喝了。拂了娘娘您的意固然是不好意思,但您善解人意体恤众生,概也是不会责怪,蓝若也就不在大佛面前念佛语了!”玲珑羞辱一番也被对方奚落一顿,顿时面色发红,却碍于蓝若已将话前前后后的摆明白,高帽子也按得合情合理,气的闷声出不得声。
正在尴尬间,王雪笑悠悠的道:“妹妹说的有理。不能饮了那便不饮。饮酒本就是图个乐子,何必勉强?只是这席间的丝竹之声听来甚是乏味,听闻妹妹才惊京城,想必一手古琴必然也是惊采绝艳。妹妹可愿为在座各位抚琴一曲,调调众位的兴致?”
王雪余音未落,席间已是一片默然。照王雪的话来说,就是让你喝酒,你说不能喝了那便不再勉强你喝了。只是你既是不喝酒了,那就为我们抚琴一曲以振娱性吧。但是问题是,虽然在做各位都是朝中众人均是朝中命官,陪同之人也是妻妾一流,但是蓝若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而且瞧着这个态势来看,将来是要入嫁南陵王府的,现下这样让她为大家抚琴,就是视她为奴为婢,是打脸的羞辱人法!
于是大盛王朝的百官们又一次证明了他们是多么善于察言观色的官员们。虽察觉此举不妥,但是鉴于王雪对蓝若从开始就一直咄咄逼人的态势,他们都明智的选择了一言不发镇定无比,仿佛这样完全不会有任何的不妥。
蓝若心下大怒。终于抬着头,冷着脸直视王雪。反观王雪,脸色从容,好像就真的只是为了想要领教一下蓝若高超的琴艺一般。蓝若定定的看了王雪一阵,偏过视线去看面色不虞的李跃。只见李跃看着王雪的表情虽有不赞成,但是看看王雪回过头倔强的与他对视的眸子,还是暗叹一口气,端起一杯酒慢慢送到口边,不再做声。
李震长身一坐,正是要起身的模样。蓝若眼角看到他的动作,知道他是要为自己劝解。但是是她非要跟随他来,已是勉强了他,再不能让他因为她的原因和王雪有什么正面冲突。而且,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她也不能再躲在别人身后任由王雪为所欲为,当下开口抢在李震进一步动作之前说:“那便有劳娘娘准备琴了。”说完,也不理李震蓦然看过来的疑惑中略有愤怒的视线,起身款款走到宫人取来的古筝前。也是上天待她不薄,她前世里因为任务的关系大学修的便是古琴,抬手试了几个音,心里思索一番,前奏缓缓响起: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众香拱之幽幽其芳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以日以年我行四方
文王梦熊渭水泱泱
采而佩之奕奕清芳
雪霜茂茂蕾蕾于冬
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雪霜茂茂蕾蕾于冬
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众香拱之幽幽其芳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以日以年我行四方
文王梦熊渭水泱泱
采而佩之奕奕清芳
雪霜茂茂蕾蕾于冬
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雪霜茂茂蕾蕾于冬
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整个过程中蓝若低头弄琴,仿佛这满堂的人都不存在似的,而她也只不过是在同那古琴在诉说着心中的无限心事:
兰花的叶子,长长的,在风中摇曳,优雅而飘逸;兰香,在风中升腾,向四方飘扬。兰香所及之处,所有花香都黯淡无味,并成为兰香的一部分,众多的花香拱卫着兰香,兰花的芬芳,远而不淡,近而不浓,幽幽的从中心向八方输布。兰是香中之王,如果没有人认识到而不去采摘佩戴他,对兰花而言,又有什么妨害呢——是对王雪屡次中伤的回应,不埋不怨,平静自伤。
一天接一天,一年接一年,东南西北,四方都走遍,我虽然像香兰一样,不以无人而不芳,不过我也在积极地寻找实现自身社会价值的机会。周文王夜梦飞熊入帐,渭水之畔访遇太公望(姜子牙,因周文王有“兴周之业,先祖早寄希望于太公也”之说,故名太公望),从而奠定周朝800年基业,这是多么让人向往的啊。兰一旦被王者采摘佩戴,定会让其清雅的芬芳和其间蕴含的思想如日月般光耀。——是对李跃的无言诉说:为什么不留下我呢,期盼渴望之意表露的既含蓄又内敛。
雪霜铺天盖地,树冠上厚厚的一层,虽是冬天,但看起来万物都像更加茂盛了一样。严寒中,兰的花蕾,静静的孕育和等待,在忍耐中积累。兰之所以有王者之香,是因为在寒冬中孕育了花蕾,如果人们能明白这是君子应该遵守的道理和法则,那么,那么后世子孙必定昌盛。————我不是一开变谢的樱花,兰花有着兰花的气节,不足为外人道也,所以,你那些中伤我的手段,我并不介怀,因为对我来说本就无用。
琴音末尾,蓝若抬头,而因酒有些迷蒙的黝黑眼睛定定的前往李跃的方向,锁定,像是无声的质问。倔强的词和豁达的琴音还是遮不住她手上的眸子:是不是只能是这样,我无论是有多努力,接近你等待着我的都只能是距离和羞辱,是不是这段感情里当真就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你对我可曾有过怜惜不舍和心动?若真的没有,那你何必又顾惜我受伤与否,何必又要给我那样的幻象!有没有那么一瞬间,你心疼过我的执着。
那眼中有着清清楚楚的不舍,难过,和期盼,李跃仓皇之下猛地就扭转了头避过去再不敢看。但是即便是视线再不相接,耳边仿佛也悠悠的传来: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以日以年我行四方,眼前仿佛还是那样一双黝黑,迷蒙的眸子,明明伤心却又故作坚强倔强的眼神。
琴声止歇,蓝若却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有些回不过神。李震长身站起,在李跃下方一拜:“臣,有些不胜酒力,请皇上准臣先行告退!”
李跃仍是偏着头,目无焦距的盯着旁边的帷帐,只是伸手摆摆,算是准了的意思。王雪坐在旁边,看着皇上不加掩饰的魂不守舍,不明白自己这首曲子到底是逼对了没有,脸上也是晦暗不明。李震一步步的走到蓝若身前站下,俯下身,蓝若已经从刚才汹涌而至的情绪中回过神,伸手拉住李震伸过来的手,微微一笑,站了起来。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