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蓝起止进宫觐见皇上禀明一切的时候,李跃的后背真是一背冷汗。蒙将军统领三军却没有实际兵符可调兵这他是知道的,当时却认为王家等几个权臣必是手握兵符。思踱着这几个良将可用,到时兵符在手这一半兵力不是很大问题,因而这些天来他都着力去试探另外一半兵力究竟是如何分布,这个许久不露面的前朝老臣面圣一伸手就是一块兵符,着实是将他吓个不清。
面色平静的听蓝大人交代清楚前因后果,李跃坐在主座上一副君心不可揣测的高深,却是一直有些迟疑。一直以为这蓝家早已是没落之势的百官朝臣大概不是什么少数。这个时节上蓝大人将手中的王牌祭出来,实在是不能不让他多做遐想。在朝堂之上这个尔虞我诈的地界,就算是君君臣臣之间的相处也不能有个丝毫马虎。
所以在蓝大人请辞回府的时候,李跃在宣室殿里走来走去,着实是有些烦乱。不知道这个老臣究竟是做如何打算?倘若他是一心为主那么这次事情平定之后蓝家自然是护主的第一功臣,怎样的封赏都是当得起的。如果这个老臣不是一心为主,那他大可以携符倒戈,投靠新主。那样的话新朝更迭他仍然是第一大功臣。无论朝代怎样的更迭,他们这些臣子中即便是最得势的臣子也不过是有些影响而已,对于自己的影响却是无可估量。所以,虽然蓝大人这样特意前来,但是这样身家性命都交由对方的感觉还是让这个年轻的帝王有些受到胁迫的压力。
李跃毕竟是被先帝从小带在身边调教的人,事情思前想后的思虑一遍还是压着性子决定亲往蓝府一趟以安老臣心。这样的怀柔手法作为帝王不是第一次使用,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样一想,起身摆驾几乎没有怎么去过的蓝府。
蓝大人觐见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李跃一个人在宣室殿内走来走去思前想后的想一阵子,这会儿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夜幕时分。天气仍是很冷,李跃刻意只带了几个随从低调出宫,在途中已经是陆陆续续的飘起雪来。
到达蓝府之后才让随从进去通报,李跃在后面也跟着进了来。因为动静不大,小厮一溜烟的跑去书房找老爷,李跃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蓝若侧身坐在廊上,身披暖裘手捧暖炉,静默着看着这漫天飞洒起来的雪花。
蓝若正在这边神游天外,看着那人一步步的走进来,有些愣愣的看一瞬,仿佛又看到王鼎眉目带雪的朝自己走过来,伸出手,拢住自己的体温为自己取暖的样子。他总是这个样子,仿佛在他眼中她时刻都是一个需要疼爱的小孩子。
看着那人走近回廊,意态冷淡的远远站住,蓝若不由得低头笑一笑自己的傻气,低头福上一福:“不知皇上会来,蓝若失仪了。屋外风大天冷,还请皇上先行入室,爹爹马上便来。”说着,交代人去叫蓝起止。
李跃看着她回身想走,一路以来的猜测涌上脑海,不禁出声留人:“蓝小姐留步,可否方便说几句话?”
蓝若回过身,并未说什么,眼睛却是已经出声询问。李跃被她清凌凌的一看,微微一笑,眼神却是发冷:“蓝大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对大盛王朝忠心耿耿,真是难得的孝义。先帝若是有知,想必欣慰之极。蓝小姐为人儿女,也要事事以兄以父的立场多加考虑。国家安定,百姓安邦立业乃是大盛之荣,朕与朕的皇后,都期待能看到大盛的繁荣之态!”
蓝若起开始并不是很明白李跃这一番很是严肃的话语,她略微沉思之后抬眼看向李跃,也是微微一笑:“大盛有如此国君必是大盛之幸。蓝若也相信,大盛必能如皇上所愿,夫唱妇随,一派安康!”
李跃并不答话,只是定定的看着蓝若,像是从她那里要求证什么,保证什么。蓝若坦然无惧的会看李跃,神色平静,心里再没有因为他这番刀光剑影的话而有什么心伤,只余一片悲凉。王鼎,你可曾想过我们会有这样的时刻,你可曾想过万帆过尽,我们却因为一个旁人这样的针锋相对。终究是不一样了,不是么?
“外面风大,还请皇上进屋暖和一下。蓝若体弱,身体不适,就先行告退了。”蓝若再不看那人,低着头福上一福就回到了自己房间。李跃看着她再不迟疑的身影,心中有些后悔。连日来的压力让他的性子也有些压不住火。蓝大人忽然间冒出来且手持重兵,让他不能不起防备之心。想想蓝家究竟要以什么为倚重,再想想蓝若,一个压制不住就这样说了出来。看看蓝若那样的神态,应该是没有放到心上去,但是这个认知并没有让他好过一点。意识到这一点,李跃莫明的有些烦躁。
蓝起止听闻李跃忽然到访,心下也是一惊,一边赶着朝客厅内赶,一边迅速的盘算究竟对方这一趟是所为何事。他早些年一直是先皇的左膀右臂,这样在心里一个估摸就大概算出李跃的意图,有些无奈的叹口气。就算是你要忠心,也要看人家信不信你这个忠心。也不能怪当今天子疑心重,只是这样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已不在,跟这个主子之间的信任,只怕还是要重头再来。
三十二章
蓝若知道自己又开始做梦了。梦境中自己在人群中想要追寻什么东西,却总是也寻不着,心里很着急。在同一个地方走来走去,像是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在找什么?蓝若看着一直很焦急的自己,也在回想。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这么着急呢?白冰是个职业素养很高的杀手,无论怎样的环境下都能尽快和尽可能的寻找最好的方法和最有利于自己的途径去解决问题。任何时候都避免自己失去冷静而犯下最简单而致命的错误。能让她这样失去镇定的大概只有一件事情…蓝若在梦境中都能觉得自己一惊。那个人在她根本没有察觉的地方一手一脚的长到这么大,在她没发现,也根本来不及更改的时候将自己的生活融入她的生活,不能不在乎,也不舍的不在乎。
白冰在自己的任务和训练之余尽量避免去想到王鼎。每个人的生活都有着自己生活的轨迹。会相交,也会渐行渐远。属于他们之间的相交已经过去了,那么,彼此之间也就不要再有什么更多的牵扯了吧。每个人回到每个人原本的生活中去,对谁都好。他不会在街头看见一套婚纱都看的入神,她不会因为他看着婚纱入神而那样的心痛。时间总会抚平所有人的所有伤口,很多事情我们无法决定,只能交给时间去听凭命运的安排。
白冰这样一边自我催眠着,一边有意识的减少和王鼎生活的交叉,却在听到他的办公室的电话时惊得跳了起来。
是警方的例常传讯。B被刺杀之后身边的人是紧锣密鼓的搜捕,只是现在风声已减,很多任务再次落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浮于表面,可就是这样的例行检查询问到了王鼎这里也还是出了问题。警察问,有没有经过你的房间?这个问题,其实也就是一个例常问话,答案是中规中矩的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问题是,王鼎沉默一瞬说,我一直相信我们的政府,但是会不会不能排除,这个人其实是个好人但是政府却将他们判为不良人群中去呢?两个警察面面相觑,互相沉吟一秒钟之后对王鼎说:“王先生,请您跟我们去警局走一趟以便协助我们对案件有更深的了解。”
听到这断录音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白冰例常的咬着牛奶袋子,手脚不停地做基本肌体训练。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忽然停下,想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样意味着什么,脸色瞬间就变了。警方这样的让他去重新录供是自然地,更要命的是这样一个案子明里暗里几路人在看,王鼎这样跟警察一走转眼就会有风声放出来,等他从那里出来,他就是刀板上明晃晃的鲜肉!这小子究竟以为自己是有几条命好给别人杀!
白冰将牛奶袋子放到茶几上去,匆忙的瞄了一眼闹钟,穿上外套就往外走。盯着凛冽的风走到街外的电话亭,站在电话跟前深呼几口气默念冷静冷静之后才开始拨电话号码。拨打两遍之后挂掉,走出亭子朝着最近的电话亭继续走。反复如此,直到第三个电话亭跟前才将电话接通。接通之后叫一声姑姑就不再做声,只是听着对方平静的声音做出指示。中途眉头皱起,想要说什么,但是也仍旧什么也没有说。
挂完电话,白冰顶着呼啸的风慢慢的往回走,在一阵疾风中将自己的领子扯的更紧了一些。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尝试、甚至想过要违背姑姑的任何意愿,她知道自己其实就是一把锋利的,用着比较称心的匕首,所以一直都极力的安心想要把这样的角色给扮演好。这一次,她擅自作出这样的决定,还并不知道结局会是如何。这是,现在,她意识到自己除了是一把锋利的武器之外,还是一个有着自己感情,有着自己拼命想要守护好的东西。如果真的要为此付出什么的话,她甘之如饴。
王鼎在走出警局的时候觉得很是困惑,明明是将自己提审出来要对案件重新进行了解,但是将自己带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再理会自己。这样平静无澜的过了一夜就又将自己放了出来。王鼎模模糊糊中觉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是又觉得那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完全没有抓住就消弭掉了。
走出警局的时候他伸了个懒腰,浑然不觉自己一出门就已经被几路人马盯死咬住,这样的一个动静又将自己的命门直接送到了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白冰自然也是那几路人马中之一,看着这人对危机这样的无意识不由得脑门上滴下两滴冷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就是这样纯白一个人,将正处于风口浪尖的自己带回家,尽他所能的保护她。这样干净的一个人,原本就不该搅进她的生活中去,将自己置身于这样的危险之中。是她的贪婪害了他。
因为是在公众场合中,往来客流量很多,所以各路人马都有迟疑,也就都默契的跟在王鼎前后并没有什么动作。白冰对王鼎的各个路线都比较熟悉,看他转过一个转角之后眼神就绷了起来。王鼎对饮食极是挑剔,虽然有自己的酒店但仍是不喜外食,一般都习惯自己去菜场买回新鲜食材回来自己烹饪。此刻看他的方向,应该就是这样的打算。但是菜场人多,手多眼杂,是个极易出问题的地方。白冰略作思索,加快脚步行到了王鼎的前方。
各路人马在看到前方挤挤攘攘的菜场时也意识到王鼎的想法,都慢慢地包抄上去。王鼎察觉到有异的时候各个人已经慢慢地跟了上来。他还有诧异这是怎么个情况,就被斜插进来的一只手吸引了注意力。眼前这个少年形状的人帽子压得很低,拉着他左突右躲,脚步却是极快。王鼎正想着眼前这个人的不知道来意是什么。只是这人身上的气息极熟悉,每个午夜梦回自己都会怀念的熟稔。他眼色复杂的看着前面的人,手指悄悄地拉紧了对方的手指。是你么?是你的。我知道你还会出现。我知道一定会的。
对于王鼎的各种心思白冰却是无暇顾及。菜市场人多,警备却是极差。眼下这个状态,自己拖着一个不会什么武功的王鼎,想要在这么多人眼前全身而退怕是不太可能。眼时只能回到警备比较森严的区域去,让对方投鼠忌器不敢轻易下手再想办法脱身。
只是既然白冰想到了,其他人也就看出了白冰做的什么打算,加紧了脚步跟上来。白冰眼观六路,心里有些着急。在与最前方的两个人不动声色的在错身而过时拆了两招,白冰又加快了脚步,急于走脱出去。
一面是要保,一面是要杀,本身已经是难度不一样,加上渐渐跟上来的人也慢慢加入,白冰明显有些吃力。对方几人都在白冰手里吃了闷亏,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个厉害角色,手里也就现了兵刃。很短的匕首,隐在袖中,不易察觉,只有在动作间被阳光扫到时一晃而过,冷冰冰的金属透出些许肃杀。
王鼎再怎么迟钝也觉出了不对劲,看着眼前越来越聚集过来的人,再回头看看身边这个气息熟悉面貌陌生的人,眼神渐渐收聚。菜场里面的人也渐渐发现这边的异样,人群迅速的疏散开。这样的地方街头斗殴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人都渐渐地变得麻木,只知道保己而已了。
那些人看已经不需要在顾及什么,都开始合了上来。白冰单身一人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即便是这样的状况中想要走脱也不是一件怎么难得事。只是现在她身边跟着一个王鼎,还要分神注意他不受冷手,所以很是吃力,渐渐地已经露出疲态,却仍然是闷不作声,咬牙硬抗。王鼎站在她的身边,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无用。在看到两个人拖住白冰另一人将匕首向自己招呼过来的时候眼睛一闭就迎了上去。
来人没有想过王鼎就是这种自己找死的方法,有些愣怔,但是一击得手,又想要扑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白冰扫过来的腿挡住。白冰乍看到王鼎慢慢地滑下去眼睛就崩开了星星,腿上也上了真力,那人只听一声轻响,喉头已经是失去知觉。
白冰这边避开人群,眼睛森森向角落里一扫。那是自己同一个集团下的战友,先前因为执行任务的时候打过交道。这次一打照面看见白冰对这个人是非要保的架势,已经撤到了一边,但是迫于姑姑的命令,一直也都没有出手相救。此刻看着王鼎人已经倒在地上,伤口咕咕的浸出血来,再看白冰冷冷的眼神,心里不由得不动。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此刻看着白冰带着寒意的恳求,还是围上来为她打开一个缺口。
白冰毫不迟疑的扛起王鼎,转身就走。在与他们错身而过时低声说:“谢谢,稍后我会自行向姑姑请罪。”起落间,已经远离了人群。
蓝若猛地在床上坐起来。天还是很黑,离天亮应该还是有一些时间。就算已经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境而已,现在已经从那样的梦境中走出来,蓝若还是抚着自己的心跳有些回不过神。
王鼎死掉了么?他的那道伤看样子像是伤在要害上,那么最后他到底有没有存活下来?因为他死了所以自己才回到这个轮回里来的么?因为她执念过深才回到这个命盘中让她与他重续前缘的么?
蓝若揪紧了自己胸前的衣领,觉得难以呼吸。她像是第一次明白了生命究竟是有多脆弱。像是忽然意识到李震和李跃对这场争夺中的风险。一直以来她都将自己只是当做一个看客而已,现在忽然才意识到即使是在这个时空里,他们只是会老会死的平凡人,会在那场残酷的战争中失去生命。
如果她为了王鼎而回到这个时代,那么如果他在这个时代的生命完结之后她又要到哪里去寻他呢?蓝若只觉自己心里像是有一个大洞,各种冷意都从中泛上来。她要他活着。在她看到或者是看不到的地方,安好的活着。她一个人被抛下了太久,她一个人又等待了太久。她要他在。蓝若这样慌乱的想着,才渐渐定住了心神。
第2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