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胡已认出来者,正是小酒馆的伙计多胜。
吕善当嘴唇颤抖,看着多胜,有气无力道,“你——你没有走?”
多胜哽咽道,“没有走,掌柜我没有走啊——我一直找你们,找啊找——来晚了,还是来晚了——”说着,他再次泣不成声。
谭胡走上前,弯身探指,连封吕善当几处大穴,为其止血。随后,他向多胜道,“离此地不远就是牛背镇,我们带他到那里去找人医治。”谭胡想起住在牛背镇上的乔待奚。他想,此时乔待奚应该已从双子门回到了住处。
多胜捡起地上的断手,扶起吕善当。二人同骑一马,跟着谭胡赶往牛背镇。
马进牛背镇。
谭胡领着多胜与吕善当径直赶到乔待奚住处,停马在一扇黑色大门之外。
谭胡翻身下马,疾步登阶,叩响门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大门被打开一道缝隙,出现一张年轻的面孔。正是之前谭胡见过的乔宅侍童平儿。
平儿也认出了谭胡,不禁一愣,面露怯色道,“有——有事吗?”
谭胡微微一笑道,“请问乔神医可在宅中?”
平儿眨眼道,“我去看看。”他边说边退身,欲关闭大门。
谭胡看着平儿表情,已料到乔待奚就在宅中。谭胡知道乔待奚性情古怪,恐侍童平儿禀告不周,横生变故。顾虑及此,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平儿的手臂,平儿疼得一咧嘴。谭胡正色道,“我跟你进去。”
未等平儿表态,谭胡抬手推开大门,与平儿一同走进院中。谭胡已经领教过宅中机关的厉害,不敢莽撞行事,他没有松开紧抓在平儿手臂上的手,示意平儿先行,带他去见乔待奚。
平儿挣不脱,只得任谭胡摆布。他带着谭胡向一间窗户中透出光亮的房间走去。
谭胡紧跟在平儿身后。平儿缓步前行。
只听一个声音从房中传来,“不用害怕,机关都已关闭。来者可是谭胡?”
谭胡闻言,站住脚步,松开紧抓着平儿的手,向房间方向抱拳施礼道,“晚辈谭胡有急事拜访乔先生。”
平儿用另一只手揉搓着被谭胡抓得已然麻木的手臂,躲在一旁观看。
半晌,一位老者从房中走出,正是乔待奚。
谭胡一见乔待奚,不禁面露喜悦。
乔待奚打量谭胡一番后,皱眉道,“又来找我干什么?”
“老人家,一个朋友受了重伤,迫不得已才冒昧前来打扰您,请您出手救治。”
“朋友?”乔待奚把目光投向门外,看了一眼等候在那里的多胜和吕善当,冷冷问道,“谁的朋友?”
谭胡感到气氛有变,略一迟疑道,“是我的朋友。”
“谭胡,我可没有精力管这么多事。”言罢,乔待奚回头向侍童平儿道,“平儿,送客!”说着,他转身向房中走去。
谭胡见状,不禁怒火中烧,高声道,“乔先生,我早听说您性格古怪,但没想到会古怪得不讲半点情分。人云医者仁心,与大侠无异。如今看来,您难称医者,愧对奚掌门对您一番赞赏!”
乔待奚闻言,止住脚步,猛地回身走到谭胡近前,圆睁二目道,“红叶与你说我怎样?!”
谭胡直视着乔待奚的眼睛,一字字道,“虽性格古怪,但不失侠义之心。”
乔待奚凝视谭胡半晌,转身向房间走去,边走边道,“把人带过来。”
谭胡没想到如此一番言语,竟会生出奇效,忙回身赶到大门外,与多胜一起将吕善当扶往乔待奚的房间。
此时吕善当已不省人事。
乔待奚看过吕善当的伤势,眉头紧锁,轻声道,“残疾已定,我只能做些缝合包扎。”
谭胡与多胜站在一旁,面露怜惜,未置一词。
将吕善当的伤口处理妥善后,乔待奚吩咐平儿为谭胡与多胜安排饮食以及住宿之处。
次日,乔待奚找到谭胡,面色阴沉地问道,“断手者是谁?”
谭胡见乔待奚态度异常,不禁心生疑惑,答道,“他是望京坡一家酒馆的掌柜,名叫吕善当。”
“吕善当?”乔待奚思量片刻,再次问道,“他跟奚红叶是什么关系?”
谭胡闻言大吃一惊,一时哑口无言,只是不住摇头。
乔待奚看了一眼谭胡,把目光投向吕善当所在房间,冷冷道,“昨晚我为他二次处理伤口时,听见他口里含糊念着奚红叶三个字,语气间满带怨恨。”他说着,再次看向谭胡。
谭胡缓缓道,“我不知道。”
乔待奚眼中露出戒备,目不转睛地看着谭胡道,“若是奚红叶的仇家,我会杀了他。”说完,他转身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谭胡坐在屋中,沉默半晌,起身直奔吕善当的房间而去。
吕善当已经清醒过来,但满面苍白,气色不佳。多胜正在床边守护。
谭胡走进屋中,向多胜微笑道,“多胜,去休息一下,我有些事情与吕掌柜谈。”
多胜看了看谭胡,有瞧了瞧吕善当。吕善当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多胜先离开。多胜答应一声,起身走出屋去。
谭胡坐在床边的木凳上,看着吕善当,半晌未言。
吕善当仰面向屋顶,二目微闭,沉默不语。
谭胡轻轻咳嗽一声,淡淡问道,“你到底是谁?”
吕善当没有张开眼,也没有做声。
谭胡盯着吕善当面无表情的脸,再次问道,“你姓宫?”
吕善当嘴角一动,不禁睁开眼,看向谭胡。
谭胡紧紧盯着吕善当的眼睛,似乎想用他的目光将吕善当的目光锁住。
吕善当与谭胡四目相对,目光交织在一起,默不作声。
“你是宫孝。”谭胡嘴唇轻动,声音不大,吐出的几个字却足以令吕善当心跳加速,血液翻涌。
吕善当慢慢闭上眼睛,咽了一下口水,依旧未置一词。
谭胡轻轻点了点头,叹气道,“你一直在骗我。”
“只是隐瞒,不是欺骗。”吕善当终于开口,声音略显嘶哑。
“为了什么?寻找仇人?”谭胡当然知道数年前宫白刃被杀的事。
吕善当“嗯”了一声,双眼未睁。
“你要去双子门找谁报仇?找奚红叶?”
“是。”
“是奚红叶杀了宫白刃?”谭胡喃喃自语,有些不敢相信。
“是。”吕善当再次答道。
“是谁告诉你奚红叶杀了你父亲?!”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声音闯进屋中。
谭胡与吕善当均是一愣,把目光投向门口。来者正是乔待奚。他们立刻明白,乔待奚一直在屋外偷听他们谈话。
乔待奚走到床边,低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吕善当,眼中充满敌意。谭胡恐怕乔待奚突然袭击吕善当,不禁微抬手臂,暗运内力,做好随时发招拦挡的准备。
乔待奚目光如炬,逼视着吕善当道,“你是宫白刃的儿子宫孝?”
吕善当面无表情,迎着乔待奚的目光,轻轻点了一下头。
“谁告诉你奚红叶是你的杀父仇人?”
“无可奉告。”吕善当声音微弱,语气却硬如钢铁。
乔待奚眉头紧锁,摇头道,“不可能!”
谭胡与吕善当闻言,脸上皆露出疑惑。
乔待奚继续道,“京都大侠宫白刃被杀的事,我也知道。那时我在牛背镇。而奚红叶就在双子门总舵。奚红叶与宫白刃相隔万里,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吕善当撇嘴一笑,轻声道,“你怎么知道奚红叶在双子门?”
乔待奚稍一迟疑,把目光移向别处,语气间流露出感伤,“那时,我经常给她写信,当然对她的行踪很了解。”
吕善当眼中盛满惊讶,一阵激动,咳嗽不止。他勉强调匀呼吸向乔待奚问道,“那时,你写给她的信都送到了双子门?”
“对。”
“奚红叶在那段时间一直在双子门?”
“当然。我每次差人去送信,都会嘱咐其打探奚红叶的消息。宫白刃被杀前后,奚红叶一直在双子门,她怎么可能是你的杀父仇人?!”乔待奚语气坚决,态度强硬。
吕善当盯着屋顶,呆若木鸡。
乔待奚面色阴沉地看着吕善当,缓缓道,“是谁骗了你?是谁告诉你奚红叶杀了宫白刃?”
吕善当一直盯着屋顶,沉默半晌,低声道,“一个姓欧的老者。”
谭胡与乔待奚面面相觑,一时想不到这个姓欧的老者是何许人也。
吕善当慢慢闭上眼睛,无意再多说。如果乔待奚所说为真,那欧氏父子所言即假。欧氏父子为什么要骗我?为了利用我助他们报仇?如果乔待奚所言不实,那他的目的又是为什么?为了保护奚红叶,阻止我报仇?吕善当反复思量,终是难辨真假,感到思绪混乱,烦躁不已。
谭胡与乔待奚看着吕善当表情的变化,已感知到了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吕善当忽然叹了口气。他轻轻动了一下已无手的右臂,脸上泛起难以掩饰的悲伤。在他看来,谁说的对,谁说的错,对他而言,都已没有意义。如今他已是个废人,无力再行报仇之事。不过,他还是愿意去相信乔待奚,因为这样,可以让他的心更安宁些。吕善当想到此,一时万念俱灰,两行清泪泛起。他紧闭双眼,却未能止住泪水。泪水浸出眼眶,打湿了他的脸庞。
一阵沉默后,乔待奚微微向下俯身,靠近吕善当问道,“你说的那个姓欧的,与奚红叶有仇?”
吕善当闭着双眼,轻轻点着头。
“他也来到了大西北?”
吕善当依旧点头回应。
乔待奚直起身,表情严肃,思量片刻,转身而出。谭胡望着乔待奚的背影,已料想到他要去双子门通知奚红叶。
“好好养伤。”说罢,谭胡转身欲走。
吕善当突然开口道,“谭胡,你是双子门的人?”
“不是。”谭胡犹豫片刻道,“但我要尽力保护双子门的人。”
“那你多多小心,欧翁的儿子欧飞羽并非等闲之辈。”
谭胡心里默念着“欧飞羽”三个字,默默走出门去。他决定先回双子门总舵。
欧公冶与欧飞羽杀了两个旅人,夺了两匹马,取路赶往双子门总舵。
此时,已过了处暑节气。
第94章刀出没之廿三处暑(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