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理想终会实现,却非我所愿——刘景云
我几岁的时候我爹不顾爷爷的反对把我的名字给改了,他那时候就对林总崇拜不已,就给我改名叫刘卫彪。到了69年的时候,野司的头头脑脑先后倒台,我爹也跟着遭了殃,他当时被革职调查,经常还会被带到我们镇西边的果园进行所谓“改造”,到了晚上就被人押着回来。我爷爷当时身体不好,要不然肯定得游街,家里东西也被砸得差不多了。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这是我在洛阳不愿记起的,当时我13岁。
先是听说了中苏发生矛盾摩擦,以至于苏军入侵我新疆、东北边境,并用冲锋枪对我边防人员进行点射。年末刘主席在河南开封含冤去世,当时我的理想就是以后要当将军,我要粉碎一切邪恶势力。当然我家来了一个“新人”,他和我有着一样的理想。
他就是于得胜,他爹和我爹是二野的老战友,57年他爹死在了四川平叛中,我俩一般大,只不过他比我大俩月。他的母亲刚去世了,我妈就把他接来我家,我俩每天一起上学,我姐姐每天都去果园沟干活,其实我知道她是想离我爹近一点。不幸的是“老于”得了场大病,我爹妈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最后我的爷爷把他年轻时候收集的古董给卖了。那是个纯金的小锁,抄家的时候爷爷把它给藏了起来,老于的病最后治好了,我家里真是一贫如洗了,甚至能饿死人。于得胜后来常常称自己姓刘,真把我爹妈当亲生的了。
我爹的那些没有倒台的所谓战友没有一个肯救济我家的,我妈当时在毛巾厂当会计主任,因为家里“问题”,工作很不顺心。不过我家里却出了件怪事,这事只有我和爷爷知道,因为我爷爷“作法”了。
当时我家里有两只老母鸡,我妈就准备拿去换点粮食,可是说来也怪,当时那条件人都吃不饱,那俩鸡子每天必下两个鸡蛋,而且蛋白且大。家里没人喂它们东西吃,如此过了几天,我爷爷就让我姐拿着鸡蛋去换点东西,当时偏巧这鸡蛋能卖好价钱,因为人家说这样的鸡蛋称为“双凤”,后来我和老于就称这俩母鸡为“老姨妈”。
72年夏天,学校放暑假,我们哥俩拉着我姐去了河边小桥上玩。我逮了条小蛇给于得胜玩,哪知道这小子被蛇咬了一口,他一怒之下把蛇头踩烂了,然后往河里扔。偏巧河边有个小姑娘在玩水,那蛇就落在了那丫头身上,那丫头转头一看可吓坏了,我只听见她哭喊了一声,然后脚下一滑掉进了河里。我姐拍着我的肩膀说:“彪子,快救人!”
我直接从小桥上跳了下去,把那丫头拽了上来,她一个劲哭,看来喝了水了,都有点迷糊了。我姐拍着她的背让她把水都吐出来,然后让我背着回家里,到了家里,我姐找了身衣服给她换上,又做了点饭给她吃。当时都傍晚了,看这丫头边上也没有大人跟着,她也不是我们镇子上的人,我姐就问她:“小妹,你家在哪里呀?你叫什么名字,等会姐姐和哥哥们把你送回家好不好?”
那丫头说道:“姐姐,我叫梦瑶,我想找我爸爸,可是我找不到他了!”她说得一口好官话(普通话又称中原官话,河南话演变而来),我估摸着可能是和她父母走散了。我姐说:“没事了,咱不哭了啊,等会阿姨回来会带好吃的,到时候让阿姨带你去找你爸爸。”
到了晚上,我妈回来了,我妈说道:“哎这哪来的小姑娘啊,真漂亮!”梦瑶说道:“阿姨好,我叫林梦瑶,我不小心掉河里了,是这个哥哥把我背回来的,还有姐姐给我做了好吃的。”我妈一下就喜欢这小丫头了,手里拎着一袋水果说道:“瑶儿,你看这是什么?”
“桃子”
我妈正问着梦瑶的父母叫什么,我突然听到外面有汽车的声音。不一会院里站满了当兵的,他们手里都拿着枪,我妈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她肯定以为是我爹出事了。梦瑶却拉着我妈的手说:“阿姨别怕,他们是找我的,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们的!”然后她对着那些当兵的说:“你们吓着我阿姨了,快点退后点儿,谢谢你们。”
奇怪的是那些兵还真就听这只有13岁不到的小姑娘的话,他们都退到大门口了。不一会又有车开到我家门前停下了,进来一个人,看着有40岁左右,他一进来就喊道:“瑶儿,你跑哪去了,急死叔叔了,快来让叔叔抱抱。”原来他是梦瑶的叔,我看他军装是四兜,手里不拿长枪,腰里别着把手枪,应该是个官,可能还不小,也许是师级的吧。
然后梦瑶把事情经过说给她叔听了,她叔对我们万分感谢,对着我们敬了个礼,我和老于也赶紧学着回了个礼。门口突然有熙熙攘攘的声音,然后我爹被俩人押着回来了,他胸前还挂着个牌子,身上全是土。梦瑶她叔见了我爹直接喊道:“万堂哥,是你么?”(万堂是我爹的字,古人包括民国的人大多有两个名字,对方直呼起名字不礼貌,经常熟人直接称人小字)
“青河!”
梦瑶她叔抓着我爹的手说:“是我啊,老哥你怎么成这样了?”他看了眼边上的俩人顿时明白了:“他妈的,老子们打天下的时候你们这群王八羔子在哪吃奶呢?把老子惹急了,我扫平你全家!”说着他从腰里拔了出来手枪,对着那俩人脚底下就是两枪:“给老子滚蛋!”
他们大人进屋里说话,我们小孩就在门口偷听,原来这林青河是我爹的战友,入朝之时他还是个半拉子新兵,被我爹救过。梦瑶她父母在越南做生意,进入70年代,越南就开始排挤华人,刚开始还不那么严重。但是后来他们视华人为“第三纵队”,排斥、驱赶驻南越华人华侨,梦瑶父母迫不得已流落东南亚,只剩下这一个女儿托人让援越的工作人员给送回国境。她二叔在洛阳任职就把侄女带在身边,刚好下午没有看好侄女,这梦瑶就跑到我们家前面的河边玩,被我们带回来了。
我爹感概一声:“青河啊,说句实在话可能不中听,说不定哪天就轮到你了啊,你妻子死得早,而且无儿无女,你要是出事了那孩子怎么办,你能忍心让你侄女流落街上么?”我妈也说:“要不这样大兄弟,让瑶儿来我们家,我家里有三个孩子,孩他爹虽然情况不好,可是我在镇西边毛巾厂里工作稳定。你一个大男人还是当兵的带个孩子不方便,让瑶儿跟她姐姐哥哥们玩,要是开学了就让他们一起上学。”
青河叔说道:“哥嫂说得有理啊,要是如此我也对得起梦瑶流落异国他乡的父母了,老哥你放心,我回去一定想尽办法帮你澄清问题,要是有困难就去洛阳军区找我,我一有空闲就来看望你们。”
就这样梦瑶在我家扎根了,她管我妈叫姨娘,管我爹叫姨夫,管我们姐弟仨叫哥哥姐姐。过了夏天我们就开学了,我姐比我大三岁,她老早就不上学了,每天去帮人干活挣点零用钱给我们买好吃的。我和于得胜上学晚,我俩16了还上的初中二年级,梦瑶比我们小了三岁,但是她上学早,所以我们兄妹仨每天早上一起去上学,下午4、5点就下课回家。学校离我家也有几里地,我们每天早上7点之前就出门,到学校差不多8点了。中午在学校吃一顿饭,不过那饭真是不好吃,我姐经常中午给我们送好吃的。放了学我们回家路上有时候会去掏个鸟窝,或者在我家不远那条河里抓鱼,那段日子其实挺开心的。
青河叔也没有食言,我家被定富农,不是地主阶级,虽然我家房子挺大,那是解放前我爷爷盖的。那房子要在过去能称上炮楼了,解放军来的时候我爷爷还捐钱捐物,所以这房子也没有收回。我爹的问题其实还应该怨我那死去的大姨,听说我那大姨解放前是特务,她年级轻轻的不学好去当了兵而且是国军,虽然当时我妈还小,压根我爹就不认识我那大姨,不过这也被人揪住辫子了。不过至少我爷爷不用再装病卖傻了,他经常在我们下课的时候给我们讲故事听。
转眼之间就过去两年,我们都初中毕业了,这个夏天还是那么热,在我们心里却是冷得刺骨。梦瑶爸爸回来了,他先后漂泊菲律宾、南美,又辗转流落北美加拿大,在那里落了脚就偷着回来接女儿过去。梦瑶虽然哭着说不想走,但她其实是想她父母的,虽然在我们面前没再提起过她爸妈。临走的时候她满足了我的一个愿望,我想了十几年的愿望,本来指望我那老爹帮我搞定,没想到被这丫头帮我完成了,那就是当兵。
春季招兵过去,我和于得胜却是夏天当的兵。梦瑶临走的时候他爹林青山拿了好多钱给我妈,我妈没有要,我妈哭着说:“瑶儿这孩子真是听话啊,她也算是我女儿啊!”不过梦瑶给了我一包东西,她爹把她带走后,我打开看时就哭了,里面有一块表,当时这表算好的了,日本生产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块表能用两年,要是它没电了,千万不要拿去修,因为它不再走字的时候就是瑶儿回来看你们的时候。时间不能抹去你们对瑶儿的爱,距离也不能阻挡瑶儿对你们的思念,姐姐,大哥二哥,瑶儿爱你们。”
我俩去当兵的时候,我这名字又给改回来了,因为我爹怕再牵扯上什么问题,我又叫了刘景云。我和于得胜当兵是拖了我那梦瑶妹子的福,肯定是她求着她叔托关系找人我俩才能入伍,当时我爹存在“问题”,梦瑶她叔也是冒着风险把我俩送到了云南,这天是1974年7月8日。
我和于得胜当两年兵的时候回了一次家,我爹平反了,我姐姐被人说了门亲事。梦瑶的那块表果真是走了两年就没电了,但是她却断了消息,家里再也打听不到她的消息,我妈听说国外不太平着实伤心了好一阵子,那块表我还是没有忍住找人把它修好了。
后来这于得胜有了个外号叫胖鱼,他这外号是因为他这人饭量大,而且当了炊事员,一米七多点的个子一百八十斤。军队征兵也是有规定的,他这胖子也被科学定义为一种“病”,他这身材是后来入伍后吃上去的,当然他本身是健康的。连队帮着苗人盖房子的时候,这小子在蛇河一口气潜了百十步,他水性极好又因为人长得胖,就被战友们叫做胖鱼,我有时候叫他于胖子。
78年3月25日,我当兵近四年,升为了排副。这天正好组织格斗大赛,我不知被哪路神仙附体连摔了五个人,团长问我家里情况,我说我爹曾经当过师长,团长看着我说:“将门虎子啊!”但是好多战友他文化不高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就把这当我名字了,后来嫌四字太长叫着叫着就喊成了虎子,当然也有叫我云子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夏天,天气太热了,我就在连队驻地前面的大树下歇着。
这天气炎热,我就去河边洗澡,到了那河边看见一条蛇,那蛇估摸着有胳膊粗细。那蛇大致是深绿色,脖子处有黄的白的条纹,看样子是条野鸡脖子。我正盯着那蛇看着,那条野鸡脖子却转过身来竖起头看着我说起了话来:“都说我是野鸡脖子,可是这是为什么呢?我这么漂亮你们怎么给我起这个名呢,真是没文化。”
我一听就不高兴了:“你妹的敢说老子没文化,老子好歹初中毕业,俺连队……应该是俺整个团比我文化高的没几个,你他娘的再废话,老子就把你这脖子拧断了。”
野鸡脖子说道:“我也不跟你抬杠,我来问你我是有毒的还是没毒的?”我答道:“你他娘的这不废话么,野鸡脖子压根就没毒,老子就是站你眼睛上让你咬个百十口你也咬不死老子,这都是那些没学问的鸟人看你脖子上花花绿绿的怕的慌才传得你有毒。”
野鸡脖子又说了:“你看嘛我说对了,你们就是没文化,你还不服气!”我一听觉得被这野鸡脖子给戏弄了顿时大怒:“你奶奶的还敢给老子玩弯弯绕,看老子不把你烤了吃,吃完再把你这鳖孙拉出来,你要是姓野就别跑!”野鸡脖子说道:“傻子才不跑呢,老子又没有毒,要是被你追上你不得把我剁吧剁吧吃了!”我随手抄起根棍子就打那蛇,却听到有人叫了一声。
连长拽着我的领子说道:“好你个刘景云反了你了,你还敢谋杀长官不成?”我迷瞪着眼,赶紧用手揉了揉,原来刚才是做梦啊,不过我手里拿着根树枝,看来刚才梦里把连长给揍了。我说道:“连长啊,你瞧你说的,我刚才是在打那条该死的野鸡脖子呢,我可没有挨着你,更谈不上什么谋杀长官!”
连长摸着脖子说:“你小子哪是在打野鸡脖子,你他娘的差点把老子的脖子抽断哟,他奶奶的看老子不弄死你个龟儿子!”我一听连长说完撒腿就跑,连长在我后面一直追,我就跑进了连队大院,这院子是我们营里最大的,因为它以前是团部驻地。连长追得满头大汗:“虎子,有种的别跑,咱俩谁再跑谁是龟儿子。”
“行”
连长看我不跑了,他突然撒丫子向我跑过来,我当时叫了声妈拔腿就跑。连长大叫:“给老子把这小兔崽子抓住的,中午我让炊事员给小灶,有红烧肉!”我一听骂了声娘:“连长啊,可不能徇私啊,那往小了说是私自挪用连队物资,往大了说可是浪费国家资源啊!”这帮兔崽子听了连长的话果真挽着袖子来抓我来了,我赶紧往大门外跑,突然撞到了一个人,我说道:“真对不住啊,你看我身后有帮龟儿子要敲我的脑壳哟,你找他们要赔偿啊!”
“弟弟!”
我转身一看是我姐来了,我将那人扶起来,给我姐来了个拥抱。我姐说道:“你看你又瞎跑,这是你姐夫!”
“啊!”
我转身看刚才被我撞到的那人,他穿着军装,手里面拎着袋子,他看着我笑道:“景云啊,我和你姐结婚那会你不在家,这不得了空我和你姐来看看你,哪知道咱俩还没认识你就给我个见面礼,看来咱是实在亲戚啊。”
连长和于胖子带着兄弟们过来了,于胖子当时两眼直抹泪:“姐姐啊,你可来了啊,兄弟想死你了!”说着就去抱我姐,我姐说道:“行了啊,你骗谁还能骗得过你姐我么?别揉你那眼睛了,我这不是来看你们了么,你们兄弟俩看来挺欢的嘛,这部队还是太松了!”
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虎子他姐啊,你这话说的太对了,看来我得每天给他们多加派点任务!咱去屋里说,中午我让炊事班多做点好吃的,你们姐弟仨好好聊聊嘛。”
第二章 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