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盘庚准备迁都于殷。臣民都不愿意住在新邑,于是盘庚便把那些贵戚近臣全都叫来并和他们一起去向臣民陈述自己的意见。他说:“我把你们带到这里来,变更了居住的地方而住在这里,这是重视我的臣民生命,不使你们完全遭到杀害。假如大家不能互相支持而求得生存,就是研究了占卜的结果又将如何呢?按照先王的制度,必须恭敬地顺从天的命令,因此他们不敢永久居住在一个地方。由于不永久居住在一个地方,因此从立国到现在,已经迁徙五次了。如果现在不去继承先王的遗志,不了解上天的意志,那还谈什么继承先王的事业呢?譬如那被伐倒的树木,干枯的地方可以冒出新芽,砍伐剩下的地方也可以冒出新芽,上天本来要使我们的生命在这新邑里绵延下去,要我们在这里继续复兴先王的伟大事业,安定四方。”盘庚开导臣民,又教导在位的大臣遵守旧制、正视法度。
于是告诫大臣说:“我所规诫小民的语言,无论是谁都不许隐瞒下来!”于是王命令众人到朝廷上来。
王说:“你们来!我要告诫你们,教训你们,为的是要去掉你们的私心,使你们不致倨傲放肆而又追求安逸。从前我们的先王,也总是考虑任用世家旧臣,和他们共同管理政事的。先王向群臣发布政令,群臣都不敢隐匿先王的意旨而不下达,因此先王对那些臣子们非常看重。大臣们不敢说越轨的话,因而人民的行动都大有变化。现在你们大嚷大叫编造出一些邪恶浮夸的话来,蛊惑人心。我真不知道你们所要争辩的是什么!
“我根据先王的法度办事,我没有失德之处,只是你们隐瞒了我的政令,不把我的政令下达给每一个人。我的威严好像热火一样旺盛,只是没对你们发出这种威严,便使得你们任意放肆起来。譬如只有把网结在纲上,才会有条理而不至于紊乱;譬如农夫,只有尽力耕作,才会有秋天的收获。假如你们能够除去私心,把真实的好意留给人民,和你们的亲戚朋友,那么,你们不就有资格说出你们满意的话来,说你们一向是积德的吗?
“你们不怕你们的浮言会大大地毒害远近的臣民,而心安理得地做个怠惰的人,不努力做劳苦的事,不在田中种庄稼,这样便不会获得黍稷一类的谷物了。
“你们不把我的善言向百姓宣布,这是你们咎由自取。你们所做的坏事已经败露,这样会害了你们。你们既然引导人民做了坏事,痛苦也当然应该由你们来承担,到了那时你们再后悔也就来不及了!你们看,一般小民还顾及我所规诫的话,恐怕嘴里说错了话,何况我操纵着你们的生杀之权呢?你们有话为什么不事先来告诉我,竟用浮言去蛊惑人心呢?人心是容易蛊惑的,这好像大火在原野上燃烧起来,连接近都无法接近,还能够扑灭吗?这种情形是你们做了许多坏事造成的,不是我的过错。
“迟任曾经说过:‘用人应该专用世家旧臣,不能像使用器具一样,不用旧的而用新的。’过去我的先王和你们的前辈,大家在一起过着安乐和勤劳的生活,我怎能对你们动用非分的刑罚呢?如果你们能够把你们祖先世代的勤劳传统继承下来,我决不会埋没你们的美德。“现在我要大祭先王,你们的祖先也将一同跟着受祭,你们作善受福,作恶受灾,都由先王和你们的祖先来处置,我也不敢动用非分的刑罚和赏赐。
“我告诉你们行事的困难,就像射箭,必须中的,才算恰到好处。你们不许轻慢上年纪的人,也不许藐视年少的人,你们要各自长久地居住在新居,勤奋地使出你们的力量。或行或止,听我一人决定,无论亲疏都一律对待,以刑罚惩其罪行,以爵禄赏赐、表彰其善行。国家治理好了,是你们大家的功劳;治理得不好,是我一人的过失。
你们应当把我的话互相转告:从今以后,你们应该努力做好分内的事,不许到处乱说。否则,惩罚就会用到你们身上,到那时再后悔也就来不及了!”盘庚中
【原文】
盘庚作,惟涉河以民迁。乃话民之弗率,诞告用亶。其有众咸造,勿亵在王庭。盘庚乃登,进厥民①,曰:
“明听朕言,无荒失朕命!
“呜呼!古我前后,罔不惟民之承保,后胥慼鲜,以不浮于天。时殷降大虐②,先王不怀厥攸作,视民利用迁。汝曷弗念我古后之闻?承汝俾汝惟喜康共,非汝有咎比于罚。予若吁怀兹新邑,亦惟汝故,以丕从厥志?③今予将试以汝迁,安定厥邦。汝不忧朕心之攸困,乃咸大不宣乃心,钦念以忱动予一人。尔惟自鞠自苦。若乘舟,汝弗济,臭厥载。尔忱不属,惟胥以沈。不其或稽④,自怒曷瘳?汝不谋长以思乃灾,汝诞劝忧。今其有今罔后,汝何生在上?今予命汝一,无起秽以自臭,恐人倚乃身、迂乃心。”
“予迓续乃命于天。予岂汝威?用奉畜汝众。予念我先神后之劳尔先。予(丕)〔不〕⑤克羞尔,用怀尔;然失于政,陈于兹,高后丕乃崇降罪疾,曰:‘曷虐朕民?’汝万民乃不生生,暨予一人猷同心,先后丕降与汝罪疾,曰:‘曷不暨朕幼孙有比?’故有爽德,自上其罚汝,汝罔能迪。古我先后既劳乃祖乃父,汝共作我畜民。汝有戕则⑥在乃心;我先后绥⑦乃祖乃父,乃祖乃父乃断弃汝,不救乃死。‘兹予有乱政同位,具乃贝玉。’乃祖(先)〔乃〕⑧父丕乃告我高后曰:‘作丕刑于朕孙!’迪高后丕乃崇降弗祥。
“呜呼!今予告汝:不易!永敬大恤,无胥绝远!汝分猷念以相从,各设中于乃心。乃有不吉不迪,颠越不恭,暂遇奸宄,我乃劓殄灭之,无遗育,无俾易种于兹新邑⑨!往哉生生!今予将试以汝迁,永建乃家!”
【注释】
①周秉钧先生《尚书易解》:“按勿者,州里所建旗,见《说文》,此用之以表民之行列。……亵,当读为槸,《说文》云:‘槸,木相摩也’……勿亵在王庭,旌旗飘动于朝庭也。”周先生后来出版的《白话尚书》仍然坚持这个讲法。可是再后来出版的《尚书注译》表明周先生放弃了这样的讲法,已改从孙星衍说,把“勿亵在王庭”译成“还没有靠近王庭”。今按:所改甚是。倘若王庭已经是“旗帜飘动而相切摩”,下文“进厥民”就无法讲通了。
②“时殷降大虐”,这是采用孙诒让先生《尚书骈枝》的读法。“殷”指殷商。“时殷”与《多士》“时夏”句词例相同。
③周秉钧先生《尚书易解》:“此言我若呼吁汝等安居于此奄地,也是思念汝等之灾祸,以大继先王保民之志乎?杨遇夫先生《尚书易解序》曰:‘予若吁乃若吁予之倒文,怀兹新邑正谓殷民怀恋奄都也’,亦胜。”这意思是说两种讲法都行。可是周先生后来的《白话尚书》与《尚书注译》的讲法不完全一样,把杨遇夫先生的“倒文说”放弃了。今按:若依杨先生的“倒文说”,“若吁予”的主体(施动者)就不可能是“予”了,而下文“亦惟汝故以丕从厥志”的主体(施动者)只可能是“予”,可见“倒文说”实于文未安,实不可从。顺读好懂,于文已顺,何必倒着读呢?我们认为周先生终于能够坚持自己的读法,放弃尊敬的长辈学者的未必可从的读法,这是可取的治学态度。我们上文的注释①说的是周先生放弃了自己的见解,择善而从。这两个例子可以说明周先生持续半个世纪之久的《尚书研究》不断精进,值得钦佩和学习。
④“不其或稽”,伪孔传将“稽”解释为“考”,蔡传说是“稽察”的意思,两说是一致的。孔疏翻译这一句连同下一句说:“汝既不考于古,及其祸至乃自忿怒,何所瘳差也?”我们认为准确而流畅,实在没有必要改字索解。
⑤汉石经作“不”。探上下文意,此“丕”亦当作“不”,孙星衍说可参。
⑥这个“则”为“贼”字之借,吴汝纶《尚书故》已经指出。“戕贼”为多见之词,不难懂。按:《舜典》“眚灾肆赦,怙终贼刑”,肆是遂的意思,与“肆”处在相同位置上的“贼”也应该是虚词中的连词,是为“则”之借字。周秉钧先生的译文是:“因过失犯罪,就赦免他;有所依仗终不悔改,就要施加刑罚。”文从字顺,并无诘之病。
⑦这个“绥”是“告”(报告或通告、布告)的意思,曾星笠(运乾)先生《尚书正读》已作说明。《盘庚下》“绥有众”的绥,也是“告”的意思。今按:把这个“绥”解释为“告”,孙诒让先生《尚书骈枝》在曾先生《尚书正读》之前。
⑧“具乃贝玉”,准备身后饭含之物,说见姚朔民《“具乃贝玉”新说》(《中国史研究》2002年第2期)。“乃祖先父”,“先”当作“乃”,说见阮元等人《校勘记》与段玉裁《古文尚书撰异》。
⑨王伯申说:“育读为胄……无遗育即无遗胄。”他认为劓是断割,殄是灭;这样讲,与伪孔传相同。按:“兹新邑”,仍然指未迁前的都城奄,与上文“予若吁怀兹新邑”的“兹新邑”相同。杨遇夫先生《尚书说》早已指出这一点。“无俾易种”句,又见于《左传》哀十一年,杜注:“俾,使也。易种,转生种类。”《盘庚》孔疏将这一句的意思概括为“灭去恶种”,正道出了原意。
【译文】
盘庚做了君王以后,打算把臣民迁过黄河去。于是集合了那些不愿迁徙的人,准备尽心地讲出一番至诚的话。许多臣民都来了,恭敬地来到朝廷。盘庚便把这许多臣民都叫到自己的面前来。
盘庚说道:“你们要努力听我的话,不要轻视我的命令。啊!从前我的先王,无不顺从人民的心理和意见去办事。而人民也都能体贴先王的用心,因此没有遭到上帝的惩罚。过去上天把大祸降给我国,先王不安于自己的住所,根据人民的利益去迁徙。你们为什么不想一想我们先王的这些事情呢?现在我也应当像先王那样顺从你们,希望你们都能得到安乐的生活,不是因为你们有罪便这样惩罚你们。我这样呼吁你们到新邑,正是为了你们,大大地顺承你们这种愿望啊!
“现在我要把你们迁徙过去,希望在那里好好地创建你们的国家。你们不体谅我的苦衷,你们不把你们的内心向我暴露,不为我敬顺民意的诚心所感动。你们真是自寻穷困,自找苦吃,譬如乘舟,坐上船后却不愿渡过河去,坐待船的朽烂。这样不但你们要沉没,大家也都要跟着你们一起沉没。而你们不去找出沉没的原因,却一味愤怒,那能得到什么好结果呢?你们不从长远打算,想办法除去灾害,只劝我不必忧愁。这样,虽然现在还能过下去,向后便没有活路,你们有什么办法在这片土地上继续过下去呢?“我现在要求你们专心听从我的意见,不要被浮言所欺骗,否则,恐怕坏人就要利用你们身上的毛病,使你们回心转意。
我要求上天,使你们能继续生存下去,我哪里是要用我的威势去压迫你们,我是为了养育你们啊!
“我想我的先王曾经烦劳过你们的祖先,我不能使你们前进以安定你们,而耽误政事,长久地住在这里,先王便要降下罪责说:‘为何虐待我的臣民!’你们这些臣民,不肯去营造幸福的生活,不跟我一心,听从我的谋划,这样先王就会大大地惩罚你们说:‘为什么不跟我的幼小孙儿和好!’所以,有了差错,上帝便会重重地惩罚你们,你们是无法逃脱这些惩罚的。
“从前我的先王,既然烦劳过你们的先祖先父,你们当然都是顺从我的德教的臣民。如果你们心里藏着歹毒的念头,先王就会把他的意见告诉你们的先祖先父。你们的先祖先父就会抛弃你们,不把你们从死罪中救出来。现在那些乱政的大臣,执掌权柄,只知道聚敛财货。他们的先祖先父便竭力要求我的先王说:‘快些用严厉的刑罚给我的子孙吧!’于是,先王就会重重地降下刑罚。
“啊!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迁徙的计划是不会变更了,你们应当体谅我的忧虑,不要互相疏远,应当同心同德遵照我的意见行事,把正道放在心里。假如你们行为不善,不按正道办事,猖狂放肆,违反法纪,不尊敬国王,曲巧诈伪,胡作非为,我就要把你们杀掉,并且还要杀掉你们的后代,不使你们的后代在新邑里繁衍。“去吧,去寻求幸福的生活吧!我将要把你们迁走,在新邑重建你们的家园。”盘庚下
【原文】
盘庚既迁,奠厥攸居,乃正厥位①,绥爰有众,曰:
“无戏怠,懋建大命!今予其敷心腹肾肠,历告尔百姓于朕志②,罔罪尔众。尔无共怒,协比谗言予一人。
“古我先王将多于前功,适于山用,降我凶,德嘉绩于朕邦。③今我民用荡析离居,罔有定极。尔谓朕:‘曷震动万民以迁?’肆上帝将复我高祖之德,乱越我家。朕及笃敬,恭承民命,用永地于新邑④。肆予冲人,非废厥谋,吊由灵各;非敢违卜,用宏兹贲。⑤
“呜呼!邦伯、师、长、百执事之人,尚皆隐哉!⑥予其懋简相尔念敬我众。朕不肩好货,敢恭生生?鞠人,谋人之保居,叙钦。今我既羞告尔于朕志若否,罔有弗钦。⑦无总于货宝,生生自庸!⑧式敷民德⑨,永肩一心⑩!”
【注释】
①“乃正厥位”,伪孔传:“正郊庙朝社之位。”蔡传:“正君臣上下之位。”按:古籍多有说三代以降建国营都宗社为先者。建都邑,立庙社,位次宜有规矩。《周官·小宗伯》:“掌建国之神位,右社稷,左宗庙。”可为旁证。至于君臣上下之位,自然也是要讲究的,但是不必等到迁都之后。所以我们认为《盘庚下》“乃正厥位”句的意思,因其事在迁都于殷之初,应以伪孔传为妥。
②“敷心腹肾肠”以下,伪孔传解释为“布心腹,言输诚于百官以告志”。孔疏认为这两句与《春秋左传》宣十二年所谓“敢布腹心”义同。按:上引旧注疏很准确。现在还有“披肝沥胆”、“说心里话”、“说掏心窝子的话”这一类用语。
③“用”字从上句读,用于醴尊先生的说法(见《香草校书》卷六)。于氏认为“此用韵之文”,“用当读为庸”,“山庸实山墉,谓因山为城也”。我国城市起源很早。盘庚迁都,因山为城,于氏说可信。
④“用永地于新邑”,伪孔传:“用长居新邑。”这就已经把“地”解释为动词“居”了。后来蔡传也是这样解说的。
⑤“非废厥谋”以下,伪孔传:“吊,至。灵,善也。非废,谓动谋于众,至用其善。宏,贲,皆大也。君臣用谋,不敢违卜,用大此迁都大业。”这样讲,“吊由灵”句绝。后来蔡传读“吊由灵”与伪孔同,解说与伪孔也差不多。孙诒让先生也读“吊由灵”为一句,但他认为“吊当训为善”,“由灵当读为用令”,“此言我不惟不废弃其谋,又善其能用命令也”,这样的讲解与蔡传以及伪孔传分明已有区别。曾星笠先生读“吊由灵各”句绝,解释说:“吊,善也。……吊由灵各,其善实由帝命也。”又说:“贲,殷周间大宝龟名。宏,大也。言正以彰宝龟之灵也。”周秉钧先生也读“吊由灵各”为一句,解释为“善用上帝之谋度”;又说:“非敢违背龟卜,因欲发扬上帝谋度之美也。”今按:“吊由灵各”四字句,意思可以讲通,而且与上下文皆四字成句,有整齐之美,何乐而不这样读呢?灵者神灵,未必为上帝。各就是至,先秦文献恒见。“厥善由于神灵降临”,这样讲,也许还好懂些。“用宏兹贲”句,我们认为可以采用曾先生的解说。但是,如果依周先生将“贲”解释为“美”,就可以把“用宏兹贲”解说为“正以彰神卜之美”,这里所谓“美”实际上也就是“灵通”“灵验”之灵。
⑥伪孔传:“言当庶几相隐括,共为善政。”孔疏:“《释言》云:‘庶几,尚也。’反覆相训,故‘尚’为‘庶几’。庶,幸也。几,冀也。‘隐’,谓隐审也。幸冀相与隐审检括,共为善政,欲其同心共为善也。”引何休《公羊序》:“隐括使就绳墨焉。”段玉裁赞成伪孔传的说法。俞曲园不同意原文有“共为善政”的意思,而于“隐为隐括”一说并无异议。《荀子·性恶》杨注:“隐栝,正曲木之木也。”盘庚迁都之意,本欲以法度正“百姓”。俞氏说得好,今从之。然而以法度正“百姓”,本意与旧注疏所说的“欲其同心”“共为善政”并不相悖。
⑦“羞告”,伪孔传解说为“进告”,是对的。蔡传:“若者,如我之意,即‘敢恭生生’之谓。否者,非我之意,即‘不肩好货’之谓。二者尔当深念,无有不敬我所言也。”曾星笠先生采用了蔡传这样的解释,今特为揭出之。又,“羞告尔于朕志”,“于”用同“以”,上文“历告尔百姓于朕志”句中“于”也训为“以”,说见杨遇夫(树达)先生《词诠》卷九。
⑧孙星衍说:“戒诸臣无聚于货宝生殖以自用者,上自言‘不作好货’,下敕其臣以生生为万民之事,不可与之争利。”我们认为孙氏这样解释,比伪孔传与孔疏妥当。依《盘庚》此说,我国古代轻商的思想,不与民争利的思想,至迟产生于殷商王朝。
⑨式,蔡传解说为“敬”,周秉钧先生解说为“应当”。(见《尚书注译》。周先生在他说《尚书》的前两书即《尚书易解》与《白话尚书》里,以为“式”是语首助词。)都可以讲通原文。“敷民德”,就是以德敷于民。《尧典》“克明俊德”,“惇德允元”,《皋陶谟》“允迪厥德”,《禹贡》“祗台德先”,《汤誓》“夏德若兹”,《盘庚上》“不敢动用非德”,《盘庚中》“故有爽德,自上其罚汝”,《盘庚下》“上帝将复我高祖之德”,“式敷民德”,从上列选自《尚书》虞夏商书的语句,可知我国古代先民对于德的观念的理解与重视。《尚书·周书》说到德的文章更多,为研究我国古代德政思想与道德思想提供了重要的可靠的资料。
⑩“永肩一心”,伪孔传与孔疏都说是“长任一心”,可通。
【译文】
盘庚迁民于新邑之后,首先安定他们的住地,其次辨正宗庙朝廷的方位,然后告诉大家。
他说:“不要玩乐和怠惰,要努力完成重建家园的大业。现在我要披肝沥胆,把我的意见全都告诉给你们。我没有惩罚你们,希望你们不要心怀不满,互相勾结在一起,说我的坏话。
“古时我的先王成汤,他的功劳应当大大超过前人,他把人民迁到亳这样的山谷地带。因此得到上天的嘉奖,使我们的国家繁荣昌盛。现在,我们所居住的地势,地势凹陷,因此上天把大祸降给我们,使我们的臣民由于水灾而流离失所,没有固定的住处。你们责问我为什么要兴师动众地让无数臣民迁到远处去,这是因为现在上帝将恢复我高祖成汤的大业,把我们的国家治理好。我当然要急迫地、恭谨地根据上天的意见拯救臣民,因此我们要永久地居住在新邑。现在我这年幼的人,不是不听从大家的意见,迁都之意实在是上帝通过深知天命的人传达下来的。因此迁都新邑不仅不是违背卜兆,正是大大彰显卜兆的灵异!
“啊!各位诸侯,各位大臣,各位官员,你们应该各自考虑自己的责任。我将要检查你们的工作,看你们是否服从我的命令,恭谨地治理民事。我不任用那些贪财聚货的人,而任用努力为臣民生财致富的人。凡能养育百姓并能想办法使臣民安居乐业的人,我都按照他们的贡献大小而依次尊敬他们。“现在我既然已经把主张什么反对什么告诉给你们,就是希望你们顺从这些意见,不要贪婪地聚敛财货,而努力经营臣民的幸福吧!广布德教,永远同心同德,建立新的家园!”
高宗肜日
【原文】
高宗肜日①,越有雊雉②。祖己曰③:“惟先格王④,正厥事⑤。”乃训于王曰:“惟天监下民⑥,典厥义⑦。降年有永有不永⑧,非天夭民⑨,民中绝命⑩。民有不若德,不听罪。天既孚命正厥德,乃曰:‘其如台?’呜呼!王司敬民,罔非天胤,典祀无丰于昵!”
【注释】
①高宗肜(róng)日:祖庚又祭高宗之日。高宗,殷王武丁的庙号。肜,又祭。
②越:语首助词。雊(gòu):野鸡叫。雉:野鸡。
③祖己:人名。
④惟:应该。格:宽解。
⑤正:匡正。事:指祭祀之事。
⑥惟:语首助词。监:监视。下民:下界生民。
⑦典:主持,掌管。义:宜,指行事合宜。
⑧永:长。
⑨夭:夭折。
⑩中:中途。绝:断绝。
若:顺,善。
听:顺从。
孚:通“付”,给予。命:命令。正:纠正。
乃:你。如台(yí):奈何。
王:泛指先王。司:通“嗣”,继位。敬:谨敬,认真对待。民:民事。
罔:无。胤(yìn):后代。
典祀:常规祭祀。典,常。无:通“毋”,不要。昵:近亲,指自己的父亲。
【译文】
在祭祀商高宗武丁的第二天,又举行祭祀,这时有人听到鼎耳上有飞来的野鸡在鸣叫。祖己说:“要首先端正王心,然后端正祭典。”于是训诫祖庚。
他说:“上天考察下民,主要看他是否遵循义理行事。上天赐予人的年龄有长有短,不是上天有意缩短人的生命,而是臣民自己行为不合义理招致短命的。臣民中有的不按照义理办事,又不反省自己的罪过,上天便惩罚他以端正他的德行,他却说:‘应该怎么办啊?’这不晚了吗?“唉!王啊,要恭敬地对待上天赐给你的臣民,他们都是上帝的后代,祭祖的时候,在自己的父庙中祭品不要过于丰盛。”
西伯戡黎
【原文】
西伯既戡黎①,祖伊恐②,奔告于王③。
曰:“天子!天既讫我殷命④。格人元龟⑤,罔敢知吉⑥。非先王不相我后人⑦,惟王淫戏用自绝。故天弃我,不有康食⑧。不虞天性⑨,不迪率典⑩。今我民罔弗欲丧,曰:‘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
王曰:“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
祖伊反曰:“呜呼!乃罪多参在上,乃能责命于天?殷之即丧,指乃功,不无戮于尔邦!”
【注释】
①西伯:指周文王,姓姬名昌。戡:攻克,平定。黎:殷的附属国。又写作“耆”或“饥”。
②祖伊:人名。商纣王的贤臣,祖己的后代。
③王:商纣王。
④既:通“其”,恐怕。讫(qì):终止。
⑤格人:能知天地吉凶的至人。元龟:大龟。
⑥罔能:不能。知:觉察。吉:吉兆。
⑦先王:指先王在天之灵。相:保佑。
⑧康食:指安稳饭。康,安。
⑨虞:度,考虑。天性:善性。
⑩迪:由,遵守。率典:法典,法规。
罔:没有。弗:不。丧:灭亡。
曷:何。威:惩罚,惩治。大命:天命。挚:至。
如台(yí):如何。
反:反驳。
乃:你的。参:排列。上:天上。
乃:尚,还。责命:祈求好运。
即:靠近,接近。
指:示。乃:你的。功:事,指应做的事。
戮:通“勠”,努力。
【译文】
姬昌战胜黎国,祖伊十分恐惧,连忙把这件事告诉给殷王纣。
祖伊说:“王啊!上天已经终止了我们殷国的大命。那深知天命的圣人,用大龟来占卜,始终没有遇上吉兆。这不是先王不愿帮助我们这些后人,只是因为王沉湎于酒色之中而自绝于先王啊!因此,上天抛弃了我们,降下灾荒惩罚我们,使我们没有饭吃。这都是因为我们不能揣度上天的性情,不去遵守常法啊!现在我们的臣民没有不想要我们早些灭亡的,他们说:‘上天为什么还不降下惩罚呢?’要知道天命是无常的啊!大王现在想怎么办呢?”
王说:“唉!我是从上天那里接受大命的,老百姓能够把我怎么样呢?”
祖伊回去后,说道:“唉!他的许多罪行已为上天所了解,而他却说他是从上天那里接受大命。殷国马上就要灭亡,这从他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看出来了,他能够不为周国消灭吗?”
微子①
【原文】
微子若曰:“父师、少师:殷其弗或乱正四方。我祖(底)〔厎〕遂陈于上,我用沈酗于酒,用乱败厥德于下。殷罔不小大,好草窃奸宄②;卿士师师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获;小民方兴,相为敌雠。今殷其沦丧③,若涉大水,其无津涯。殷遂丧,越至于今!”
曰:“父师、少师!我其发出狂?吾家耄逊于荒?④今尔无指告,予颠,若之何其?⑤”
父师若曰:“王子!天毒降灾荒殷邦,方兴沈酗于酒;乃罔畏畏,咈其耇长、旧有位人。今殷民乃攘窃神祇之牺牲用以容,将食无灾。降监殷民,用(又)〔乂〕雠敛,召敌雠不怠。罪合于一,多瘠罔诏。⑥商今其有灾,我兴受其败。商其沦丧,我罔为臣仆。诏王子出!迪我旧云刻子:“王子弗出,我乃颠。”自靖!人自献于先王。我不顾,行遁!”⑦
【注释】
①《史记·殷本纪》:“帝乙长子曰微子启,启母贱,不得嗣。少子辛,辛母正后,辛为嗣。”司马贞《索隐》:“此以启与纣异母,而郑玄称为同母,依《吕氏春秋》,言母当生启时犹未正立,及生纣时始正为妃,故启大而庶,纣小而嫡。”无论同母异母,反正继殷王帝乙之位者为帝辛,即商纣王。纣王好酒淫乐,残酷无道,国事日非。《殷本纪》:“纣愈淫乱不止。微子数谏不听,乃与太师、少师谋,遂去。”《尚书·微子》记载的,就是微子与太师(一作父师)、少师三人商讨去留的对话。而《史记·宋微子世家》记此事较详。
②草窃奸宄(guǐ,音与“鬼”同),四字并列,各有各的意思。王氏《经义述闻》卷三“暂遇奸宄”条附带说到“草窃奸宄”,但是并未说清楚。《说文》:“宄,奸也。外为盗,内为宄。”《左传》成公十七年:“乱在外为奸,在内为宄。”窃字好懂,《微子》下文就有“攘窃”。曾星笠先生说:草钞声近。《广雅·释诂》:“寇,钞也。”这样一解释,“草窃奸宄”果然指那些与“正人君子”相对的坏人,可以叫殷商末年的“四类分子”。曾先生《尚书正读》前文还说过:“‘殷罔不小大’,犹言‘大小罔不’也。倒语。小大,卿士下及小民也。”按:这里“好”读hào,喜欢之意。一个社会,上上下下的官民,都喜欢做“草窃奸宄”,那还成何社会?
③“今殷其沦丧”,《史记·宋微子世家》作“今殷其典丧”。裴骃《集解》将“典”说成“国典”,不能讲通原文的意思。钱大昕认为“典读如殄,典丧者殄丧也”,则“典丧”与“沦丧”义同。
④“我其发出狂?吾家耄逊于荒?”《史记·宋微子世家》作:“我其发出往?吾家保于丧?”孙诒让先生《尚书骈枝》疑“发”当为“废”,“言我其废弃而出亡也”,这样讲就顺畅了。今按:“保于丧”之丧,也是亡佚的意思,以逃亡在外得保全身家性命。“耄”“保”音同,“逊”就是“丧”,就是遁,就是逃亡。逃亡于荒野,倒成了求得保安之途了。
⑤读jì(与“霁”音同)。孔疏:“颠谓从上而陨,谓坠于沟壑,皆灭亡之意也。”先秦典籍中“如之何”、“若之何”开头的句子很多,“如之何”、“若之何”单独成句的例子也多。“若之何其”的“其”可以是语尾词,如同《诗·庭燎》“夜如何其”的“其”。“若之何其”也可以理解为“其若之何”,“那怎么办呢”。襄公二十九年《左传》“若之何哉”,与《书·微子》“若之何其”比较,可以理解为句式相同。
⑥伪孔传:“色纯曰牺,体完曰,牛羊豕曰牲,器实曰用。盗天地宗庙牲用,相容,行食之,无灾罪之者,言政乱。下视殷民所用治者,皆重赋伤民,敛聚怨雠之道,而又亟行暴虐自召敌雠不解怠。”经文下两句“罪合于一,多瘠罔诏”,伪孔的解释是:“言殷民上下有罪,皆合于一法纣,故使民多瘠病而无诏救之者。”孔疏没有异议。我们认为这里旧注疏基本准确。又,古人重视祭祀,若是偷食祭祀所用牲牢粢盛,正常情况下必受惩罚。
⑦“迪”字属下句读,用孙仲容先生读法。“诏王子出”与下文“……王子弗出”相对。孙氏说:“迪与犹通。”又说:“刻子,焦循说读为箕子……甚确。此太师劝微子出亡避祸,云犹我旧言于箕子,亦劝其出走……”这里问题在于:“太师”是谁?说太师是箕子已经不行了。孙仲容先生认为应该是《史记》说的太师疵,那么末了一句“我不顾,行遁”,就是说:“我也顾不上了,将要出走!”曾星笠先生说“此仍为比干述箕子之语”。但我们认为:如果“少师”是比干,“父师”是箕子,那么,比干述箕子之语可以到“人自献于先王”句止,“我不顾,行遁”可以是比干语,如伪孔传所说:“言将与纣俱死。”意思就是不考虑出走的事了,“我不顾”不读断,而“行遁”成了“我不顾”的宾语。因为前文“父师若曰”句有“转述父师的话”这样的意思,我们认为曾星笠先生的解说是可以讲通的,但是须知原文之中插有比干自己的话,而“诏王子出”应如孙仲容先生所说,不与“迪”字连读。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