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长安各部官员纷纷举办酒会,给出出征的将士送别的时候,李靖已率军悄悄开拔,在十二月到了距定襄不远的马邑。
被任命为定襄行军副总管的张公瑾已先期率军到马邑,出城迎接李靖。一见李靖身后的兵马,张公瑾不禁一怔,哪里是数万军马的浩荡气势,竟只有寥廖几千人。待张公瑾见过礼之后,李靖笑道:“张将军,是否见我只带了这么一点兵马,感到很意外呢?”
张公瑾上马,引李靖率军进城,边走边答道:“眼看已到突厥之境,将大军隐藏起来当然好,只是你只带这么一点骑兵,若被突厥知道了……”李靖点头道:“张将军所虑有理,只是你有没有看这两千人是哪支部队?”
张公瑾闻言,回头看去,只见将士们衣甲鲜明,士兵都是黑衣黑甲。坐下战马腿短臀肥,都是胡种良马,且马身上未带护甲。张公瑾心中一惊道:“这是圣上的黑甲轻骑兵!”
李靖笑而未答,到马邑城中,未进张公瑾为他选的馆驿,在马上道:“张将军,不是李某驳你的面子,我若在这里住上一天,恐怕两千骑兵攻突厥就要被人当笑话传遍整个大漠了,所以我要不待休整,直杀定襄城!”
尽管张公瑾身经百战,亦饱读兵书,也不禁为李靖的打法打个冷颤,说道:“李将军甫抵马邑,对地形、对突厥的兵力部署都不清楚,劳师远征,贸然出击是兵家大忌!”张公瑾与李靖同为秦王府的干将,曾一同打过不少漂亮战,从未见李靖这么冒险过,因此不顾上下级之别,大胆据理直辩。
李靖道:“突厥无固定的要塞,甚至连固定的沙漠绿洲也不多,兵力部署一回一变,我知你曾下大功夫刺探突厥军情,但颉利向以诡变多疑著称,若他听闻我大唐出兵的消息后,对部队稍作变动,而我还以原来情报进攻,就会吃大亏。我不敢率兵马太多,就是怕惊动了风声,颉利将各汗庭部落的兵马都集中起来。我此次行险一搏,若不能成,凭黑甲轻骑的马力足可脱身,而数日后,李绩率四万大军就要开到云中了。”
张公瑾被他说服了些,舒了一口气道:“李将军用兵如神,算无遗策。不过尚有人等候,李将军怎么也该一见吧?再说今天就是除夕,算着日子也得让将士们歇一天,过个年吧?”
李靖道:“谁在府中等我呢?”张公瑾笑道:“任你智比天高,怕也猜不到,是突利可汗和郁射役、荫奈特勤!”
李靖果然大吃一惊,他甩鞍下马,对身边的黄明道:“传我将令,全军下马,给马卸鞍,人不卸甲,就地休息一个时辰!”说罢随张公瑾迈步走进府门。
黄明向两个营总管传达了李靖的将令,然后凑到军中,去找作为小队长的苏定方。
苏定方见黄明后笑道:“一个时辰你也过来,不怕一会儿李总管找不到你。”黄明道:“我实在有些事不明白,不找你来问一下心里面发堵。”
苏定方给马卸下鞍辔,找了块干净地方,让黄明坐在马鞍上,自己坐在一旁,说道:“你有什么问题?问吧。”
黄明道:“李将军下令说,给马卸鞍,人不许卸甲,这是为什么呢?”苏定方哂笑道:“黄明,你箭术不错,可怎么对这些事不动脑筋?这说明李将军要兵行险着,直接去进攻定襄!”
几名小队长围拢了上来,大家都不解,黄明问道:“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定方看了一眼大家道:“若长途奔袭作战,是人力重要还是马力重要?将军让我们在这一个时辰中给马解下鞍辔,正是要马好好休息,我们若在这马邑城中扎营,又何需这片刻的休息时间?由此可知,我们还要起兵行军。若突厥探知我们只有两千骑兵,只要随便调用一两万人马就足以吃掉我们,所以李将军一定是要我们去攻打定襄城,只要打退了颉利,就会打乱他的全部部署。”
黄明和几个小队长顿开茅塞,黄明很不好意思的问道:“那为什么不让我们把铠甲也脱下来休息一下呢?”苏定方道:“废话,若我们一松懈,哪里还能提得起精神?况且寒冬腊月,这下不一定要有多少人会伤风寒的,不如一鼓作气。”
黄明感叹道:“大苏果然厉害!看来你站将来肯定也能成为李将军那样的大将!”
苏定方笑道:“别瞎吹了,我这点本事是读书读出来的,哪能和本朝诸将相比。”
苏定方果然没有猜错,李靖将自己的两万军马交由李绩代管,自己亲率这两千大唐军中之精锐昼夜兼程,便是为了打颉利一个措手不及。
不到一个时辰,张公瑾的一个千人营也集合起来,苏定方对黄明悄悄道:“你快回去等着吧,李将军快要到了,恐怕马上就要整装出发了。”
片刻之后,李靖便在几名将佐的陪同下走出府门,与突利可汗简短而精要的会谈,使他进一步掌握了突厥军队的形势,对自己的进攻方略更加有信心。
颉利在身边的护卫并不多,他听说李世民下旨伐突厥后,急令下属各可汗、各属国起兵来援,而自己六路军马分五路分进突厥境内,其他几路若不出差错,足以消灭大部分援军,这样,决定胜负的便只是自己的这一路了。
随着令官的一声令下,三人一组,五十人一队,千人一营,三营军马整齐地排在校场上,各营总管、押官在阵前肃立。本来唐军建制,步兵与骑兵、步兵各种武器的配备都是混合的,但黑甲轻骑纯为用作奇兵,乘敌不备,冲散敌军所用,所以一律是角弓、长绡、腰刀,每人弓弦也是三付,但箭却配有每人七十支之多,几乎是其他军队的两倍。
只见李靖大红色的大将军旗高高飘扬,李靖站在点将台上,向台下环视一圈,除了风吹动旗帜的猎猎之声外,没有一人一马发出一点动静。他满意的道:“诸将士,今李靖奉旨领军来讨伐突厥,代天行义,拯突厥万民于水炎,重任在肩,不敢稍有懈怠。尔等乃陛下于万军之中亲选之精兵,自随圣上起兵以来,战无不胜,从未尝败绩。而张将军的这一千精骑更有对突厥作战的丰富经验。你们想不想攻下定襄城,在史书上留下千秋美名?”
三千将士如雷般齐声高呼:“愿随将军,直捣定襄!”
“好!”李靖眼中闪耀着自信的光辉,说道:“今日是除夕,我们要在行军路上过年了。李靖在此,向诸将士拜年。”说着,一撩战袍,竟向将士们单膝跪倒!
三千将士不禁热泪盈眶!顿时军心大振。李靖道:“突厥军在我中原横行无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更曾威逼我大唐都城长安,此辱不雪,我等何以面见皇上?”
李靖见将士的作战决心已被自己鼓足,下令道:“斥侯军出阵,由副总管张公瑾将军亲率先行,遇有敌情速来报我!”
张公瑾得令,刚要上马,一个驿丞飞骑赶来,滚鞍下马,高难度声道:“大同道行军总管、任城王李道宗急报!”
张公瑾接过拆看,只扫了两眼便向李靖说道:“任城王在灵州遇到欲谷设的三万各族联军,已将其击溃!”
李靖拿起急报向下面的将士道:“任城王传来捷报,大败突厥悍将欲谷设,此次征突厥首功已为任城王手下将士所得,你们想不想早一点遇上颉利,立下首功?”
众将士雷鸣般回答道:“想!”
李靖道:“好!斥侯军开拔!”
张公瑾带马驶出校场,一个百人队紧随其后。
两刻钟后,中军出动,只留两个百人队在后殿后。
三千轻骑昼夜行军,很快赶到了定襄城外的恶阳岭,诸将士主张立即攻城,李靖却下令就地扎营。
李靖将黄明和苏定方叫进中军大账,道:“你二人是首次随军上战场,想不想立一个大功?”
两人老实不客气的答道:“末将千方百计随将军出征,便是为了建功立业。”
李靖道:“如此甚好。我这里有一件大事,只有极为聪明伶俐的人才能做,我想来想去,除了你二人外,实在没人能让我放心,只是事情极其危险,你们两个要好好想想,肯不肯干。我可不是以将军名义命令的。”
两人兴奋地对视一眼,现成的功劳怎么能落到别人手里?苏定方施礼道:“只要将军令来,小将赴汤蹈火,再所不辞。”苏定方说完,黄明也说道:“只要将军觉得我们能够做到,即使豁出性命不要,也不负将军的重托,请将军明示。”
李靖欣慰地点点头,说道:“定襄城虽没有中原之长安、洛阳、襄阳等那么守备森严,甚至连护城河都没有,但是,毕竟它也有城墙,而我们都是骑兵,只善于流动作战,不善拔寨攻城,况且攻城器械几乎未带。故不能强攻定襄城,只能智取。”
苏定方道:“李将军可是想让颉利感到大唐大军压境,不得不撤?”
李靖惊讶地看着这个毛头小伙说道:“孺子可教,看来大唐名将代不乏人呀!我要你们换成便装出门,去定襄城一趟……”
定襄城虽然是颉利牙帐的驻地却并不象中原重镇那样城墙高耸,因为在大漠中作战,讲究的是速度,以杀伤对方人口,掳掠财富、牛马为目的,很少注重一城一地的得失。对于突厥人来说,迁徙是每年都要进行的大事,哪里水草丰盛便在哪里居住,因此也没有什么家乡寸土不失的观念。
尽管得到了李靖兵马到了恶阳岭的消息,但定襄城还是城门大开,没有禁止居民出入。定襄城中有突厥的精锐骑兵一万名,颉利认为如果大唐兵力过强,用来逃走还是绰绰有余,他将八千骑兵派出城,在城西、城东各扎一营,对李靖的大营呈合围之势。
黄明和苏定方打扮成两个贩卖茶叶的小商贩,刚从中原回来。他们两个均年轻力壮,又显然是生面孔,立刻引起了守门官兵的注意,一个小卒走过来,问道:“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
苏定方看了一眼黄明,见他有点紧张,施了个眼色,然后笑嘻嘻的用突厥语流利的答道:“这位官爷好。我们是康国的商贩,刚从长安进了一批上等好茶,其中有些是康苏密大人特意要我们捎来的。”
突厥小卒道:“外面驻着中原蛮子的军队,你们别是他们派来的探子!”
苏定方笑道:“怎么会呢?探子哪敢在官爷您面前过?那您还不得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自投死路呀。”说着冲黄明施个眼色道:“康明,给官爷拿包茶叶尝尝。”
黄明拿了一个小包递过来。一包茶叶打发谁?小卒待要推辞,再刁难他们一番,手一触到纸包,硬梆梆沉甸甸,显然不只一包茶叶那么简单,脸色顿时好看了,一边往怀里边揣,一边说道:“你们还算懂事。不过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们?”
苏定方见是一个头目发现这边不对,往这里走,连忙道:“过去都是我们的父亲老康头往康大人府上送茶叶的,上次不小心扭了腰,只好让我们兄弟出来历练一番,我们第一趟出远门,不如兵哥您见多识广,还请您多多照顾。”
一番话说的这个小兵眉开眼笑,恰好门上的十夫长走过来道:“契可,这两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契可感觉着胸前厚重的感觉,说道:“没问题,是老朋友,起叙叙。”
十夫长打量了黄明和苏定方一眼,说道:“都很面生呀。”契可道:“以前都是他们的父亲老康头来的,专门给康苏密大人送茶叶,老康头不小心扭了腰,就让他们哥俩出来历练一番了。”
十夫长听是熟人,便不再仔细的审视他们对黄明漫不经心的问道:“学过射箭吧?”黄明和苏定方顿时紧张起来,黄明知是他看到自己手上的茧皮,情知无法隐瞒,便将心一横,回答道:“练过。家父在外经商,难免遇到马贼,便让我从小练习射箭,以能自保,碰到大股马贼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十夫长看另一边又为人进城吵起来,便心不在焉地道:“中原的汉人蛮子要来了,会箭术的话可以帮着守守城,你们去吧,不认识的话可以让契可给你们带路。”扭头看看他们用来驼茶叶的两匹老马,笑道:“真难为你们了,用这么两匹老马从长安到定襄。”一面说着,一面走了。
苏定方和黄明两人见不但顺利的过了第一关,还多了一个向导,不禁兴奋地悄悄互握了一下手,然后跟在契可的后面,向康苏密的官邸走去。
康苏密乃是颉利的亲信,熟悉中原文化及历史,亦是颉利的得力助手。突厥原本是一个流动部落的联合体,哪个部落强大了,首领便可以为大汗。康苏密献策将各部落首领都封为可汗,然后给他们指定城市作为汗庭,这样若有人心生二异,颉利便可以调兵直捣他的汗庭,而不必象以前那样,将整个部落杀烧抢掠殆尽,从而避免了实力的内耗。康苏密又在隋亡之际,将隋炀帝的皇后萧后及隋炀帝之孙,隋朝齐王杨11的遗腹子杨政道迎入突厥,以备有朝一日在中原掀起风浪。
由于康苏密作用重大,所以李靖首先要对付的便是他。
三人一路示遇阻拦,碰见巡逻官兵,一见契可便不加任何询问而去。苏定方暗暗观察,突厥外松内紧,实际上已经做好了作战的准备,如果颉利看透了李靖的意图,只要守城官兵倾城而出,李靖这三千骑兵就要不战而退。苏定方不禁捏一把冷汗。
三人来到康苏密府外,契可大大咧咧地向看门的人道:“去告诉康大人,给他送茶叶来了。”
看门人很奇怪,什么时候军中跟康大人这么亲热?还要送茶叶?但也不便多问,连忙开门请三人进去,契可大方的挥挥手道:“我就不去了,照顾好他们两个就可以了。”
苏定方心生一计,进门前又来到契可身边,悄声道:“刚才忘告诉你了,实际上我不但给康大人送茶叶,还带来了突利可汗定给康大人的一封信。”
说罢,苏定方转身进了大门,契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察觉不对,想说细询问的时候,苏定方等人已进了康府,不见踪影了。
看门人显然从未见过这种事,问苏定方道:“茶叶收下就可以了,还用得着见康大人面交吗?”
苏定方狡黠的一笑,道:“进了康府大门大家便是自家人了,实不相瞒,我们是以给康大人送茶叶为名混进城的,其实是突利可汗要我们给康大人送一封信,我想还是面呈比较好吧?”
看门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退了一步。突利叛国归唐,这在定襄城中一直是传闻,谁也不敢肯定,但颉利可汗同突利的关系,大家都是清清楚楚,这事是很有可能的。一年前突利便跑到他自己的汗庭,颉利召见他,他却称病不来,由于内忧外患严重,颉利也无力对突利进行清剿,更不敢把他迫到唐朝一边去,反而忍气吞声的派使臣去探望他,这些事情,看门人职份虽小,占的却是探听消息的位置,所以是很清楚的。
那么,突利可汗怎么会突然给康苏密大人定信?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好的交情?
看门人不敢做主,将黄、苏二人领到会客厅坐下,便匆匆通知康苏密去了康苏密此时正处在极度的不安之中。上午,颉利召集定襄城中的高级将领开会,执失思力等人对他大加指责,说他建议向大唐派使臣请求和亲,使李世民认识到突厥势弱,不然为何军队来得如此之快?
康苏密极力主张应与大唐求各,哪怕称臣纳贡也在所不惜。因为此时突厥是建国以来国力最空虚的时候,别的不说,一旦开战,突利可汗占突厥约三分之一的兵力是否肯来助战,都是问题,而大唐养精蓄锐数年,必定是以倾国之力来打这场战争,仅靠突厥骑兵的骁勇善战,也不过是将战败的时间拖得长一些,不致太难看而已。
康苏密这本来非常冷静的分析一讲出来,众将大哗,执失思力当时便说他已被大唐收买,要请颉利可汗斩他以正军威。
幸好颉利可汗没有那么糊涂,虽然不同意康苏密的意见,也没有治他的罪。因为李靖的军队刚到,颉利决定先看看再说,于是下令各部按兵不动,而所属各部落援军要星夜赶来,看看李靖有什么动静。
临散会时,康苏密要私下与颉利可汗密谈,颉利扔下一句“我累了,改日再谈”便扬长而去,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
颉利既然开始怀疑自己,就不能不想一想对策了。不然,此次突厥战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谁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若突厥战胜,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功劳,颉利生性多疑,对亲侄突利尚且如此,何况自己呢?此次他显然对自己已经起了疑心,所谓合则留,不合则去,自己非是无能,何若陪着这穷途末路的突厥完蛋呢?
正胡思乱想间,有家奴来报,说突利可汗派人送信来。康苏密大惊,待要不见,突利与颉利尚没有撕破脸皮,自己又何苦在突厥得罪这样一个贵族,若要见吧,突利早晚会反叛颉利,这事传出去一定会把自己也给牵连进去。
康苏密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见了信使后,无论信写得是什么内容,都立即送给颉利可汗过目。突利可汗一定与大唐暗通款曲,自己同他拉上关系,也好将来可以多一条退路。
康苏密打定主意,来到会客厅,先从窗中向里扫了一眼,却见二人坐在椅中慢慢喝茶,泰然自若,毫无局促之意,虽然年纪轻轻,却有一番大将风度。不禁心中暗赞,突利到哪里找的这两个人才!显然不是胡人,而是中原各族的人。
康苏密轻咳一声,走进会客厅内,笑道:“突利可汗从哪里找来两位少年英雄?做信使可是屈才呀!”
苏定方同黄明将茶杯放下,双双施礼道:“大唐兵部尚书,定襄道总管李靖大将军座下小卒苏定方、黄明,奉将军之命,给康大人送突利可汗之书。”
康苏密的嗡的一声,如遭雷击一般,他不禁一阵晕眩,手扶旁边的花架才没有摔倒,他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快跑,李靖已经打进城来了!”
康苏密慢慢稳住心神,说道:“两位可真会开玩笑,先说是卖茶叶,又说是突利可汗的信使,召集又成了李靖的小卒,到底哪一个是真的?”
苏定方歉然道:“若不撒谎,又怎么能进得了定襄城,见得康大人,不过后两句都是实言,突利可汗已经归附大唐,人便在马邑城中,此时可能已经赴长安了吧。他有一封信请李将军交给康大人。突利可汗曾言,突厥颉利帐中,多是酒囊饭袋之辈,惟有康大人堪称人中之杰,若随定襄而去,实是我大唐的损失。因此再三叮嘱李将军,一定设法将此信交到康大人手中。”
康苏密喃喃自语道:“这么说,突利真的降唐了?没想到,突厥之中,意只有他才算得上上我的知已。”
抬头看时,苏定方已从衣服的夹层之中取出一幅丝绢,递了过来。康苏密打开一看,只有八个大字:“速速来唐,可免大祸”。下面没有落款,但以康苏密的眼力,当然一眼就可以看出是突利亲笔所书。
康苏密振作一下精神,说道:“这信并无题头,怎能说是给我的这个还可以不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李靖只带来三千骑兵,而我只定襄城内外便有万骑之多,如此兵力悬殊,我有必胜之把握,我为什么要降唐呢?”
苏定方不卑不亢的笑道:“请恕我直言。若颉利可汗也如康大人般想,便不会至现在还按兵不动,静观我军下一步动作了。恐怕我军来袭速度之快,势头之猛,让诸位都吃惊了吧?”
康苏密再次沉默起来。的确,此次李靖军来势之快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除夕夜李靖军到达马邑的消息刚到,三千军马在城外扎营的消息便来了,也就是说李靖在马邑几乎连饭都没有吃。按一般的作战情况判断,李靖应该是孤军直入,但是,李靖自随秦王以来身经百战,包括萧铣这样的军事天才都败在他手中,突厥中包括他康苏密在内的许多将领都与李靖打过交道,李靖用兵如羚羊拉角,无迹可寻,李世民也是军事天才,但李世民爱用奇兵致辞胜,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而李靖则全无成法。颉利曾召集麾下诸将逐一研讨唐朝大将,对李靖的战法只一个“稳中求险”,但若能做到稳中求险,就几乎等于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那么,若李靖这次三千兵马是“险”的话,他的“稳”在哪里?谁敢保证他的左右两翼或后方没有隐藏着数万大军?
苏定方见康苏密沉默不语,趁热打铁道:“小子只是一个信使,不敢对康大人做何承诺,但吾皇陛下求贤若渴,如今朝中诸臣公不少都曾是他的敌人,包括此次领兵的灵州大都督,畅武道行军总管薛万彻将军在内。皇上的容人之量,大人总有耳闻吧?”
康苏密犹豫道:“可是大汗一向厚待我,在这国难临头之时,我怎么忍心离他而去?”
正在这时,家人来报:“大汗派人来,说听说突利可汗派信使来,特召他们到大汗的牙帐去,大汗很关心突利可汗,要询问一番。”康苏密略一迟疑,说道:“请来人稍候,我马上就带他们去。”
苏定方笑道:“怎么,这就是颉利大汗的优待吗?我们到你府上不过喝了杯茶的功夫,他便派人来请了,果然是关心你。如何,你是不是要把我们绑缚后送到颉利可汗的帐中,以示清白呢?”
康苏密自负聪明,突厥国事,大都由他处理,然而他却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事情,他知道,若他一清楚苏定方和黄明的身份,便立即将他们连同书信送到颉利可汗处,大汗还有可能相信自己,但他派人来后,自己怎么做,都无法消除颉利的疑心了。
这时,家人又来报:“颉利可汗派人,请康大人亲自带突利可汗信使立即入宫。”
康苏密冷笑道:“好!这就是忠心为国的下场,大汗,非是我负你,而是你负我呀!”他对外面家人说道:“去把萧后和杨政道王子请来,越快越好,告诉大汗派来的人,请他们先回去,我马上就到。”
待家人走后,康苏密扯了一下花架帝的细线,立刻,一名婢女出现在门前,康苏密吩咐道:“通知夫人,内房半刻钟之内收拾好细软,全部上马,只挑最值钱的一两件即可,马选最好的,给我准备三匹,备好鞍镫,还有,将我的弯刀也准备好。”
黄明在一旁续道:“准备一张弓,多备箭矢。”
婢女复述一遍,无误后退下,苏定方道:“康大人,细软就不必收拾了,小子抖胆放言,不出三天,你就可以重回府邸了。”康苏密仰天长叹道:“突厥军有我一半心血,我又何偿忍心看他们败得如此之快呢?”说完,从墙上摘下一柄短刀,抽出后慢慢抚拭着。
苏定方和黄明不敢再说什么,害怕刺激到他,只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以防他突然自杀,那他们两个便插翅也飞不出定襄城了。
这时家人又来报:“萧后和杨政道王子很快便到,颉利可汗的两个侍卫也打发回去了,只是颉利可汗又派殿前米形次设,求见大人。”
康苏密仰天发出一阵悲愤的长笑道:“大汗呀大汗,没想到,昨日你还与我推心置腹,今日便反目成仇!”
康苏密并未将短刀放入鞘内,便将它收入了怀中,对黄、苏二人笑道:“这请两位帮忙,演一段好戏!”然后吩咐道:“请米形次设大人进来。”
只过了片刻,一个身材魁梧,留着大络腮胡子的大汉走了进来,向康苏密施礼后道:“康大人,大汗有令,请你与突利可汗的信使一同去他的牙帐。”
康苏密笑道:“还劳次设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请坐下喝杯茶吧。”米形次设摇摇头道:“大汗吩咐,一刻也不能耽搁。”
苏定方在对面椅子上坐得四平八稳,笑道:“我们可汗只要送信给康大人,并没有要我们去见大汗呀!”
米形次设转过身,对苏定方恶狠狠地说道:“你们可汗也要听大汗的吩咐,你们敢不听从吗?”苏定方懒洋洋地道:“一刻也不能耽误吗?”米形次设厉声道:“当然!”,踏上一少,竟要去拉他们两个。这时,康苏密出手如风,以与他的年龄绝不相称的速度掏出短刀,一刀刺入米形次设的后心,米形次设一声未吭就栽倒在地上。
苏定方和黄明一跃而起,黄明笑道:“康大人好准的手法!这小子还真着急,让他多活一会儿也不愿意。”苏定方无心说笑,道:“大人,我们要快走了。”
康苏密从一旁取出一块丝绢擦了擦手,叹息道:“此子与我一向不和,若是个与我交情深厚的,怕就难为我了。大汗算这些一向精准,故意让他来催我。”说话间将两人引入后院,饶是苏定方和黄明身在长安见过世面,也不禁惊呆了。
后院安安静静,却有近百人骑在马上列队静候,将已很宽敞的大院子挤得满满的。其中有男有女。一边尚有十几匹配着鞍辔,却无人骑乘。
康苏密来到一个蒙着面纱的淡装女子马下,施礼道:“臣无能,只好投奔大唐,若娘娘恐鞍马劳顿,可暂不与臣同行。”萧后充满忧郁的声音道:“国破之日我便该死了,苟活至今也只是多读佛经而已,与你同归大唐也免得有人拿我们祖孙做招牌,掀风作浪多伤人命。”
康苏密命两人保护萧后,随即来到一匹红马旁,翻身上马,向众人道:“箭上弦,刀出鞘,抢关出城,若有人阻拦,杀无赦,若有人掉队,除了萧后和王子外,一律不管,包括我在内,听明白没有?”众人轻声答道:“听明白了。”
随即,所有的男丁都抽出了弯刀,黄明和苏定方发现自己的马鞍边竟是中原制式的腰刀,不禁暗叹康苏密手下办事的效率。而黄明的马上还有一支角弓和两匣箭矢。
康苏密看看自己苦心营建的府邸,再看一眼在马上端坐的妻子儿女,咬牙道:“开后门,冲出城去!”
颉利大汗显然没有想到康苏密竟真的敢这样大张旗鼓的叛逃出城,并未下令闭门,所以一行百人顺利地冲出了定襄城,出城之时黄明大笑道:“康大人,我们全军的茶叶都丢在你府上了,等攻回定襄,我可还是要取回来!”
第7节反间奇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