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旨》曰:希言自然,不言之言,無為之為,至誠無息之道也。一以言為,為心則信不足,有不信,誠斯息矣。此章承上章誠全餘旨發明。道之得失,在乎誠不誠之分。誠則得,不誠則失也。飄風驟雨,傷及萬物,必致僵仆,曾不能終一朝夕,自不能容,非至誠之道也。然則孰為此者哉,天地也。天地之有飄風驟雨,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國家之有苛政虐令,傷及百姓,必致困窮,亦將有所不能自容,豈至誠之道也哉。誠則不為苛虐矣。故天下之從事於道者,惟上之從。上從道者,下同於道。上從德者,下同於德。上從失者,下同於失。以是同於道者,道亦得之。伺於德者,德亦得之。同於失者,失亦得之。信不足,有不信,可不審諸。觀《中庸》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惟天下至誠,為能化自曲誠,六變而後化,固不易也。君子之居祿位,握政令,而化天下,至誠之道,其可息乎。
《經》曰:跂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其在道也,曰:餘食贅行。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原旨》曰:跋者不立。宦途之於世路,若不相及而未嘗不相及也。人馳騖功名,一有躁進之心,便墮望道不可見之域,由身處低下,物置高遠,心欲急得,跂仰而求,不惟物不可致,而足亦不能自立也。跨者不行。欲速進而大跨,未有能行者矣。蓋由心不知道,物欲所牽,過望功名,曾不知分彼心,必有不容自己之惑,不顛厭不已也,豈不大可哀耶。故曰: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其六者之在道也,譬猶殘餘之食,贅洗之行,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經》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政,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返。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原旨》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天地之先,無物也。而曰有物混成,是何物耶。天地之先,有五太。列子止言太易、太初、太始、太素,而不言太極。又言氣形質具,而未相離。故曰渾淪。渾淪者,言萬物渾淪而未相離也,非太極乎。夫列子得之發明及此,是知有物混成非物也,指萬物相渾淪者而言也。吾嘗曰:未有吾身,先有天地。未有天地,先有吾心。吾心此道也,豈惟吾哉。人莫不有是心,心莫不有是道,知此謂之知道,得此謂之得道。然則道何自而知,何從而得哉。吾將欲言,而忘其所欲言也。余嘗於酒掃之暇,隱几神進,適仰先天混成之道,寂寥無朕獨立周行,化化生生,今古不忒,是宜可為天下母也。老聖謙辭,謂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此一節摹寫道妙若可即席而勵奮語。首章言無名天地之始,演至此而漏泄春風,有不容閟者矣。大曰逝,逝,往也。逝曰遠,遠而無所至極也。遠曰返,返,復也。復則可以見天地之心矣。此道之盈虛消息,如環無端。先乎天地,莫知其始。後乎天地,莫見其終。故以道觀天地,則見道大。以天地觀帝王,則見天地大。以帝王觀人民,則見帝王大。雖然究其端倪,四者之大,莫不均囿大虛之域法則也。人能仰觀俯察,近取遠求,由地而知天,知道,知自然,取以為法,內而正心誠意,外而脩齊治平,以至功成身退,入聖超凡,投身不殆,是則可與此道伺久也,已噫焉。得知自然者,而與之言哉。惟知自然者,則可與言道也。王亦大,一作人,言王則人在焉。今從王,尊君也。
《經》曰: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君子終曰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臣,躁則失君。
《原旨》曰:天下之理,重能制輕,靜能制躁,自然之道也。曰重,曰靜,根本也。君主也。曰輕,曰躁,枝葉也。臣民也。根者重則枝葉茂,君者靜則臣民安。吾計其天下之必歸往,四海之必清平矣。是以君子終曰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君子士之知道者也。惟君子而知此道,故行不離輜重,燕處則超然,見其行不失重,居不失靜也。奈何萬乘而以身輕天下,嘆三代之昏主,反有不如君子之知道,而能守重靜者也。若桀、紂可謂身輕天下者矣。伊尹五就而不能用,微子抱祭器而歸周,輕則失臣也。禹、湯建久長之業,卒以其昏主暴虐而亡,躁則失君也。有國有家者,可不戒哉。
《經》曰:善行,無轍迹。善言,無瑕謫。善計,不用籌策。善閉,無關鍵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故善人,不善人之師。不善人,善人之資。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知大迷,是謂要妙。
《原旨》曰:善有慈柔之善,有至當之善,人能達夫至當之善,則無所不當,無所不善矣。善行、善言、善計、善閉、善結,在理者皆處之以至當之善也。無轍迹,無瑕謫,不用籌策,
無關鍵而不可開,無繩約而不可解,在物者則自無可窺之隙也。是以聖人救人救物,常以吾善,故不棄於人物矣。是謂襲明。襲明者,行其所至,當不為其所不當也。故善人者,則可以為不善人之師也。不善人者,乃可以為善人之資也。師本以善教人者也。一有以教人為師,我之心則不貴矣。故·孟子息為人師,資本以善用人者也。一有以用人為資,我之心則失愛矣。故君子不以其養人者害於人,是以不貴其師,不愛其資也。不以人之師,我者為貴。不以人之資,我者為愛。以世俗觀之,雖若知之大迷。以道觀之,是謂要妙也。
《經》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忒,常德不武,復歸於無極。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樸。樸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
《原旨》曰:嬰兒,吾身之妙體。無極,天地萬物之妙體。樸,道之妙體也。知吾身之妙體,則守雌而無爭雄之心,故能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喻海也。海無不容,乃見吾之常德不離於吾身之妙體,復歸於嬰兒也。知天地萬物之妙體,則守黑而無暴白之心,故能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喻抱一也。一能合眾,乃見吾之常德不差武於天地萬物之妙體,復歸於無極也。知道之妙體,則守辱而無貪榮之心,守辱,守低下也。故能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喻習坎淵深,是為無底之谷。一陽初動,元氣之根在焉。此吾之常德乃足於道之妙體,而復歸於樸也。樸散則形而下之器,有天下神器者,在聖人用之,則為官之長,故能大制天下,不致有傷割之損。
《經》曰: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故物或行或隨,或煦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原旨》曰:聖人居寶位而長天下,猶大海之轄百川,當聽其朝宗歸往可也。一有取之之心,則百川涸而朝宗歸往者絕,海之竭可立而待也。居寶位而有將欲取天下之心,而為之聚歛者,不異海之涸百川而絕朝宗歸往者乎。吾見其不得已明矣。天下神器,乃帝王之寶位。民生係焉。不可以智為,不可以力執,為者敗之,執者失之矣。故物或行或隨,或煦或吹,或強或贏,或載或隳。所謂物者,即前所謂神器也。乃天下之所共賴,不可視為己物。隨行,遷徙也。煦吹,譽毀也。強贏,盛衰也。載隳,安危也。或之云者天道靡常,民若可畏。是以聖人知安必有危,而去其甚。知盛必有衰,而去其奢。知譽必有毀,而去其泰。
《經》曰: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故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是果而勿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原旨》甲:人主之有天下,以其有土地之故。有土地,斯有社稷。有社稷,斯有人民。社稷人民,天下之神器也。上章以之勸人主以道,此章以其餘旨戒人臣以兵。於戲,老聖之用心至矣。乃至不志天下,此其所以為百世師也。天道好生惡殺,虧盈益謙,貴慈柔不貴強粱,慈柔則生,強梁則死,理之所必至。故君子不得已而為。天下蒼生一出鈴以道,為人主佐,保社稷安人民,次不以兵強天下,為社稷傾人民毒也。況兵無常勝,其事好還,敗亦隨之,可不戒乎。使為人臣而不能佐主以道,肆行不恤,黷武食功,謀動干戈於邦內以土地,故糜爛其民以戰,民不堪命,不死於兵,則避而去之。兵強之禍,天下如此。師之所處,畊耨既廢,荊棘生焉。興師百里,百里之害。興師千里,千里之害。大軍既興之後,不待水旱作而年已凶矣。豈人臣之善道哉。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強,則宜審所取合也。觀孔子以俎豆對靈公之問陳,則知兵不足言以去兵。答子貢之問政,則知兵乃可去。噫嘻,孔聖憂天下之心,又何異於老聖乎。果而勿矜,勿伐,勿驕,果而不得已,言天理之所在,如吾之所說者,是皆知其必不得已,而須如此行,方是果而勿強之道也。物壯則老,人臣位極,身不知退,尚以舞兵弄權為事,極則危矣。是之謂不知道,不道早已,而況弓藏犬烹,只足以自速其顛臍也。尚何望佐人主而政國治而天下平乎。聞之者足以戒。
《經》曰: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不可得志於天下。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處左,上將軍處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眾多,以悲哀泣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原旨》曰:弧矢威天下,其來久矣。然則天下盜弧矢以侮天子,古已不少,兵可不慎乎。兵者,殺人之器。而曰佳兵,必有樂殺人者矣。不祥之器,凶器也。前言神器,此言凶器,或以神,或以凶,則物或惡之,豈有有天下而可使物有惡之之心乎。故有道者不處。此承上章餘旨,為人臣好用兵者戒也。當天下無事之時,君子在位貴在于左,及其有事用兵之際,貴在右矣。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當必以恬淡為上。恬淡云者王者之師,志在撫民,不事俘誠,而無詭譎之心,故雖勝而不以為美。若以為美,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不可得志於天下。如楚子玉之於城濮,晉先穀之於邲,皆主用兵而好戰者,終不可以得志。孟子告梁襄王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又曰:天下莫不與也,安有以殺人為樂,而能得志於天下者哉。左尊位,右卑位,吉事尚左,為可喜也。凶事尚右,為可哀也。偏將軍本卑以不專殺,故處左,居以尊位。上將軍本尊以司殺柄,故處右,居以卑位。正謂凶不可尚也。噫,當受命于將,將在軍,君令有所不受。於斯時也,君之心當何如哉,危矣。故又以偏將軍處左,防危之心可見也。上將軍處右,不祥之名可見也。言以喪禮處之,凶事可見也。殺人眾多,以悲哀泣之,戰勝,以喪禮處之,是豈忍為也哉。非敵國侵我,下有弗靖,不得已而用之,弗舉也。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