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旨》曰:聖人貴身以道,眾人貴身以名,大有徑庭矣。貴身以道,無為也。貴身以名,無不為己。寵辱若驚,有寵斯有辱,可不驚乎。貴大患若身,貴身貴名,其患均矣。何謂寵辱,寵為下,名斯可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患得患失,兩若可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有身著物也。著物則不免於名累。無身忘物也。忘物則名累脫矣。此蓋為眾人貴身以名者言也。聖人貴身以道,何息之有。知名不足貴,則見身貴。知身不足貴,則見道貴。見道貴則吾何患焉。韓魏爭地,子華子說昭僖侯,以廢兩臂,而與天下。僖侯不諾,是兩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兩臂,道更重於身矣。君子不得已而臨蒞天下,必能以貴身為天下,貴若可任天下之寄。以愛身為天下,愛若可任天下之託。貴言其位,愛言其德,貴位故可寄,愛德故可託。然知位可去,德不可去,則寵辱者輕,吾何患焉。
《經》曰: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復混而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復歸於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原旨》曰:人不可以不知道,道不可以不知古。古必有始,始必有物焉。天下之物眾矣。何物非道,何道非物,不可得而名也。求之以視,以聽,以搏,夷而不可見,希而不可聞,微而不可得,則又詰之以言,而不可致,故復混而為一。觀其上而不皦,觀其下而不昧,繩繩兮不可以名,名則又復歸於無物也。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惚惚恍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于以見無物非道,無道非物,道之為道也。如此,人能執此古始妙無之道,以御今之妙有之形,不惟獨善吾身,亦可以紀綱天下,同歸於道,孰肯物為事哉。
《經》曰: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探不可識。夫惟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若客,渙若冰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渾兮其若濁。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弊不新成。
《原旨》曰:古之善為士者,抱道安常,隱德自修,與世波流,不自滿假,自得微妙玄通之理,眾人固不識也。夫惟不可識,故強為之容。如下文七若,皆中立不倚,和而不流之義。豫兮若冬涉川,不躁進也。猶兮若畏四鄰,不妄動也。儼若客,不放肆也。泱若冰將釋,無凝滯也。敦兮其若樸,不雕琢也。曠兮其若谷,無窒得也。渾兮其若濁,無矯暴也。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哉。孰能安以動之徐生哉。人道之治亂安危,猶天道之盈虛消息,動極則靜,靜極則動,使屈原而知此道,則忠而不必沈。伯夷而知此道,則清而不必餓。故曰:保此道者不欲盈,無必遂己之心。惟無必遂己之心,故能弊不新成。言守常無大變易也。老聖歷商、周二代,三度散關,四入史館,優游九百餘年,而晚適流沙,莫知所終,所以為善也。
《經》曰: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歿身不殆。
《原旨》曰:萬物之先有天地,天地之先有太極,太極之先至虛至靜,有一未形者在此,其為天地之根也。然不曰致太極而曰政虛極者,虛極即無極也。當虛極靜篤之初,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則天地之心見矣。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由此觀之,則吾之歸于根復于命者,可以知其常明也。不知常,妄作,凶,去道遠矣。知常容,靜而虛也。容乃公,虛而大也。公乃王,大而天下歸往也。王乃天,人法天也。天乃道,天法道也。道乃久,道法自然也。投身不殆,則吾之太極之先,有一至虛至靜未形者,在其不殆也明矣。
《經》曰:太上,下知有之。其次,親之,譽之。其次,畏之,侮之。信不足,有不信。猶兮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謂我自然。
《原旨》曰:太古之世,巢居穴處,無賦歛征役之為,無禮樂刑法之事,無典模訓誥之言,下知上之有君,上知下之有民,熙熙自然無為而已。其次,三皇既作一畫,既陳書契,罔罟未耜舟車,以教天下,天下始有為矣。民蒙其利,天下親之。其次,五帝作而禮樂法度興焉。民獲其安,天下譽之。其次,啟攻有扈,湯放桀,武王伐紂,干戈斯張,天下畏之。其次,昭王南征,夷王下堂,平王東遷,請隧問鼎,天下侮之。此無他,上之人信有不足於下,下之人信有不及於上矣。如唐堯之治,不識不知,而民無能名者,尚何言之可貴禮不云乎。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弗獲己也。噫,由太古至於五伯,觀夫下知有之親譽畏侮,凡數言而不言一古人名字,包括幾千百世,隱然可推,可謂玄也已矣。吾是以知為無名古史也。關子亦云堯、舜、禹、湯之治天下,天下皆曰自然。
《經》曰: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原旨》曰:三皇出而大道廢,廢朴散之始也。五帝#1作而有仁義。三王興而智慧出,五伯起而有太偽。此承前章餘旨發明。皇道帝德,王伯智偽,世德下衰,益降益薄,而忠孝所由彰也。豈非天運流行有不容不爾者乎。噫,玄古以下,吾不得而考也。如陶唐之世,比屋可封,孰為忠臣,孰為孝子者哉。由大舜不幸而有瞽叟之父,傲象之弟,觀其浚井完廪,象日以殺舜為事,然舜之心終必瞽叟底豫而後嫌,惟其有頑父傲弟之難處,所以見大舜之孝慈也。非桀殘虐,則龍逢不殺。非紂淫亂,則比干不以諫死,何以見諸臣之忠乎。故親和則孝之名隱,而孝未嘗不在也。世治則忠之名晦,而忠未嘗不在也。鳴呼,忠孝彰彰於天下,則仁義失而詐偽起,其去皇風益遠矣。
《經》曰: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原旨》曰:聖智仁義,天下之大本也。其可絕棄乎。此蓋承上章餘旨發明。民利孝慈,盜賊之所由生,使知文華可削,素樸可復。凡假聖智以驚愚俗,假七義以舞干戈,假巧利以啟盜賊者,則絕而棄之。使民安其居,地利百倍,家足其用,民復孝慈,盜賊何有哉。蓋三代之季世,道不古原,其所謂聖知仁義巧利之心者,不過竊先王之法言,飾辭以欺當世,如田怛弒其君而有齊國,非盜而何。故曰: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者。當上推帝皇,思復古道,外見純素,內包淳樸,正己于上,以勸其下,借曰不能無私無欲,庶幾少私寡欲,不為盜賊之行矣。民利既足,孝慈可復也。
《經》曰:絕學無憂。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臺。我獨怕兮,其未兆,若嬰兒之未孩,乘乘兮,若無所歸。眾人皆有餘,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純純兮,俗人昭昭,我獨若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忽兮若海,寂兮似無所止。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似鄙。我獨異於人,而貴求食于母。
《原旨》曰:聖人之道,自得之學也。世俗之道,外得之學也。聖人不務外得,故曰:絕學無憂。然則唯阿善惡,相去知幾何哉。人之所畏,指後之眾人俗人者而言也。故不可不畏眾人俗人。熙熙有餘,昭昭察察,皆有以為矣。何尚荒兮其未央哉。享太牢,登春臺,外得可知也。我獨怕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乘乘兮,若無所歸,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純純兮,我獨若昏,我獨悶悶,忽兮若海,寂兮似無所止。而我獨頑似鄙。我獨異於人,而貴求食于母。母,道也。求在我者也。豈非自得者乎。得其自得,則不務外得,俗學可絕,吾無憂矣。
原作『常』,據文義,當作『帝』。
教門高士當塗杜道堅註
《經》曰:孔德之容,唯道是從。道之為物,唯恍唯惚,惚兮恍,其中有象。恍兮惚,其中有物。窈兮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然哉。以此。
《原旨》曰:孔,大也。德,得也。得於吾心之謂德。容,量也。吾有大德,宇量斯寬,惟道是從,靡不容也。眾甫可閱矣。然則道之為物,何如也哉。唯恍唯惚而已。惚兮恍,其中有象,似無而有也。恍兮惚,其中有物,似有而無也。窈兮冥,其中有精,得於吾心者也。其精甚真,吾所固有也。其中有信,誠其在我,自古及今,其名不去,由先天先地自古固存,所謂強名之曰道者,今猶古也。眾甫天地之大,萬物之眾,以此而閱備於我矣。然則吾何以知眾甫之然哉。以吾心之所自得者而觀之,此可知也。
《經》曰:曲則全、枉則直,湟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原旨》曰:曲能有誠,誠則全矣。聖人所以抱一,為天下式者,誠也。誠能自守其枉,久將自直。自守其湟,久將自盈。自守其敝,久將自新。自守其少,久將自得。一或不誠,以多為得,則惑也,惑則不得也。是以聖人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惟能守前之六,則後之四不而不與物爭。故天下莫能興之爭。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吾能抱我之一者,而為天下式。則誠全而歸之。
《經》曰:希言自然。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曰。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故從事於道者,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同於道者,道亦得之。同於德者,德亦得之。同於失者,失亦得之。信不足,有不信。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