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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那张上个世纪的学校7

而年轻一代的诗人、画家、音乐家,至多被看作是有希望的人才罢了,要想得到首肯的承认,暂时还得凉一会儿。在那个小心谨慎的年代,人们不喜欢在一个人尚未表明自己有多年的卓着成就以前就予以认可。可是新涌现出来的诗人、音乐家、画家,又都那么年轻。默默无闻的盖哈尔特霍普特曼突然崭露头角,三十岁时就统治了德语戏剧的舞台。斯蒂芬格奥尔格、莱纳马利亚里尔克二十三岁时,也就是说比奥地利的法定成人年龄还要早,就已有了文学声誉和狂热的追随者。在我们自己这座城市,一夜之间出现了一个由阿图尔施尼茨勒、赫尔曼巴尔、里夏德贝尔一霍夫曼、彼得阿尔滕贝格等人组成的青年维也纳派。他们通过对各种艺术手段的精心加工,使独特的奥地利文化第一次在欧洲范围内发生影响。不过,使我们迷醉和不胜崇拜的,主要还是胡戈冯霍夫曼斯塔尔这个非同凡响的人物。我们青年人不仅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所抱的崇高志向,而且也在这个几乎是同龄人的身上看见了一个完美的诗人。
年轻的霍夫曼斯塔尔的出现、作为早熟的伟大奇迹之一,今天和以后将始终为人们所称道。在世界文学中,除了济慈和兰波以外,我不知道还有别的像他这样了不起的天才,这么轻的年纪就能驾驭如此完美无瑕的语言,想象力如此丰富,即便是极为偶然写成的一行诗,也都充满诗意。他在十六七岁时就已写下了不朽的诗篇和一种至今尚未有人能够企及的散文,从而使他载入德语发展的史册。他突然出现,并且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完全的成熟,这种不寻常的现象在一代人的时间内是绝无仅有的。因而,他的出现,简直是一件超乎自然、不可思议的事,使所有那些最早知道他的人无不为之惊叹。
赫尔曼巴尔常常向我讲述他当时是怎样的惊讶。有一次,他收到一篇投给他的刊物的文章,而且就是从维也纳寄出的,作者是他不认识的一个名叫洛里斯的人—当时不允许中学生用自己的名字公开发表作品。他在来自世界各地的稿件中还从未收到过这样一件作品:语言是那么典雅而富于想象,内蕴是那么丰富,落笔又是那么娴熟飘逸。这位不相识的洛里斯是谁呢,他问自己。肯定是一位把自己的见解琢磨了多年并且在神秘的隐居中把最纯正精微的语言冶炼成一种几乎是勉力无穷的享受的老人。这样一位智者,这样一位天才诗人,就住在同一座城市里,而他却从未听说过!巴尔立刻给这位不相识的人写了一封信,并且约定在一家咖啡馆—着名的格林斯坦特尔咖啡馆、青年文学的大本营—里会面。突然,一名穿着童装短裤、身材颀长、尚未留胡须的中学生迈着轻松、敏捷的步履,走到他的桌旁,微微一鞠躬,简短而又坚决地说道:霍夫曼斯塔尔!我就是洛里斯。嗓子都还没有完全变为成年男子的低音。事情虽然过去了许多年,但当巴尔说起自己的惊愕时,仍旧十分激动。他说他开始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中学生竟会创造出这样的艺术,有这样的远见,思想这样深刻,在自己尚未亲历过生活之前,就对生活有这样鞭辟入里的认识!阿图尔施尼茨勒也曾向我讲述过类似的情况。施尼茨勒当时还是一名医生,他自己的最初文学成就似乎还不足以保证生计,不过他已成了青年维也纳派的领袖。而且一些比他更年轻的人欢喜来向他请教,倾听他的建议和看法。有一次,他在偶然相识的熟人那里认识了这位个儿高高的年轻中学生。
这位中学生用自己巧妙的机智引起了他的注意。尔后,这位中学生请求能朗诵一出诗剧给他听听。于是,他高兴地请他到自己的单身住房来,尽管不抱很大的期望。他想,无非是一出中学生写的剧,不是感伤主义就是假古典主义,所以他只邀请了几个朋友。霍夫曼斯塔尔穿着童装短裤来了,显得有点紧张和拘束,接着便开始朗诵。施尼茨勒告诉我说:几分钟后我们都突然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同时互相交换着赞赏和近乎惊奇的目光。诗句是那样的完美、形象,无懈可击,音乐性是那样的鲜明。我们还从未听到过一个当年在世的人写出这样的诗句,我们甚至认为,自歌德以后几乎不可能有这样的诗句。然而,比这种形式上的无以匹敌的(以后在德语中再也无人达到的)卓绝更为令人赞叹的是,他对世界的认识。对一个整天坐在课堂里的中学生来说,这种认识只能来自神秘的直觉。当霍夫曼斯塔尔朗诵完后,大家还都默默地坐在那里。施尼茨勒对我说:我觉得,我平生第一次遇到了一个天生的奇才,而在我以后的一生中再也没有如此为之倾倒过。一个在十六岁开始时就这样—或者更确切一点,不是说开始,而是说一开始就这样完美—的人,势必会成为歌德和莎士比亚的一个兄弟,而实际上,这种完美也愈来愈显得成熟:继这第一部诗体剧《昨天》之后,便是气势壮观的《提香之死》的片断,然后是诗歌创作,他每发表一首诗,对我们来说都是不寻常的大事,直至数十年后的今天我还能一行一行地背诵那些诗,后来他又写作短剧和散文,他的散文把丰富的知识、对艺术的精辟见解、对世界的睫望,神奇地浓缩在数十页空白的稿纸上。总而言之,这位中学生、这位大学生所写的一切,如同水晶一般从内在深处散射出光彩,同时又显得深沉和炽烈。诗歌、散文,在他手中犹如伊米托斯山上芬芳的蜂蜡,紧紧地揉合在一起。他的每一篇诗作,从来都是恰到好处,不多也不少,不落窠臼,人们总觉得在那前人足迹未至的道路上必有一种不可理解的力量在神秘地引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