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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妇人们继续高声地攀谈着,那女门房惟恐漏掉一句话,不时地倾过身子去听。热尔维丝已捶完了所有的淡色衣服,她真行!她把衣服又放进桶里,然后一件一件地捞出来,再打一遍肥皂并用刷子刷洗。她一只手把衬衣按在捣衣板上,另一只手拿一把短毛刷,逐渐增多的脏泡沫拖着不规则的尾巴,涌出池子,落在地上。这刷子的低声细语让几个妇人相互凑得更近,谈得更亲密。热尔维丝又说:
“不,不瞒你们说,我们实际上没结婚。朗蒂埃并不见得是女人想嫁的好男人!不是为了孩子们,我就我只有14岁时,他那年18岁,我们就有了第一个孩子。老二是四年后出世的要知道,这事说起来也很平常。在家乡的时候,我也并不快活;那个马加尔大叔,为些小事,就对我拳脚相加。所以,我想到外面来舒舒心我和他本打算结婚的,但是我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我的父母不愿意这门亲事。”
她从白色泡沫中抽出发红的双手摇了几下。
“巴黎的水可真硬。”她说。
这时的博歇太太不再有气无力地洗衣服。她索性停下手,让打过肥皂的衣服沤一会儿,可以细听这段历史,这段两星期来使她心怀好奇的故事。那张肥胖的脸上嘴巴半张;凸出的两眼,放出异彩。她怀着清出其中奥妙的满足感想道:
“对了,这女人太爱多嘴,所以早先常有口角的事。”
便又提高嗓门问道:
“这么说,他为人不好啰?”
“请别和我说这个!”热尔维丝答道,“在家乡时,他曾对我蛮好;但是自从我们来了巴黎,我就再也收不住他的心了我告诉您,他母亲去年过世时,留给他一些钱,约莫有一千七百法郎,他就动了来巴黎的心思。也是马加尔大叔时常凭白无故地打我,我也就答应跟他走;于是,就带着两个孩子上路了。他本打算让我替人洗衣服,他去做制帽工的行当。我们原本会过得挺红火然而,您也知道,朗蒂埃花花肠子,花钱大手大脚,是个只顾玩乐的男人。总之,他胸无大志就这样我们来到蒙马特街,住进了蒙马特旅店。那阵子,吃大餐、乘轿车、进剧院,他戴着手表,我穿着绸衣;他腰里有几个钱时,心倒是不坏。您能想见,凭他这样胡吃海花,没出两个月,钱袋就底朝天了。我们搬到好心旅店来住时,清苦的日子就开始了”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喉咙像被什么一下子收紧,她强忍住泪。此时,她已经洗完了衣服。她说:
“我该去取热水了。”
倾心静听私房话的博歇太太,对热尔维丝戛然而止的叙述,不免有些扫兴。她忙叫住洗衣场的一个伙计。
“我说,亲爱的查理,劳驾您替这位太太提一桶热水来,她这会儿忙不开。”
那伙计拿了桶去,提来了满满一桶热水。热尔维丝递了一枚铜币付了小钱。她把热水倾入大桶,弯下腰俯在捣衣板上.用双手最后一次给衣服打肥皂,一缕缕的灰白色水蒸气升腾起来钻进她金黄色的头发里。
“您该加些苏打,拿着,我这里有。”女门房殷勤地说。
她说着便把自己带来的而用剩的半袋苏打倒进了热尔维丝的桶里。她还要给她一些漂白剂,热尔维丝不肯要;油和酒的污点才用得着漂白剂。
“我看他有些爱追女人,”博歇太太又说道朗蒂埃,却没有指名道姓。
热尔维丝仍旧弯着腰,伸在桶里的双手钳住正在洗的衣服,只微微摇了摇头。
“对,对,我可瞅见了好几件小事情”博歇太太插进话来。
热尔维丝忽然直起身来,面色苍白,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她;她连忙不知所措地打着圆场说:
“呵!不,其实我什么也没看着他就是喜欢与人说笑,仅此罢了就说我们那里住的两个女子,阿黛尔和维尔吉妮,您也认识她俩儿,嗨!他虽然爱跟她们开玩笑,却没有出格,我敢担保。”
热尔维丝直挺挺地站在博歇太太面前,额心沁出汗珠,臂上汗流如注,尖利的目光始终紧紧地盯着对方。这当尔,女门房也生气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提高嗓门劝解说:
“听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过了一小会儿,她似乎平静了些,换了和颜悦色的声调,好像告诫她犯不着跟那种人吐露真心话似的。她说:
“依我看,朗蒂埃的眼神里有股子诚实劲他一定会娶您的,亲爱的,我敢担保!”
热尔维丝抬起湿手擦去额上的汗,又从桶里取出另一件衣服,又默默地摇了摇头。两人无言以对了一阵子。这时的洗衣场里,妇人们的喧嚷平复了。时钟敲响了十一下。几乎有一半的洗衣妇们把腿跨坐在大桶边上,脚边放着开了盖的酒瓶,把香肠夹进面包,吃了起来。只有那些带着小包衣服来的家庭主妇们,眼瞅着柜台上方挂着的时钟,忙着要走。还能依稀听到一些零散的捶捣衣服的声响,但杵声渐渐稀疏,笑闹声渐渐停息。妇人们大口咀嚼着食物,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谈着。可此时,那台蒸气机并不停歇,依旧工作,似乎比先前提高了调门,响亮地鸣唱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充斥了整个洗涤厅。但却没有一个妇人在乎它的鸣叫;好像它是洗衣场自身的呼吸器官,它呼出的炽热气体是在天花板的梁下浮聚着一片消散不去的云雾。厅里的温度使人难以忍受;左边的高窗子还透进了阳光。照在翻滚的水蒸气上,析出十分柔和的粉灰色和蓝灰色。由于众声抱怨四起,那个名叫查理的伙计伸手牵着高大的粗布帘子,从这个窗子走到那个窗子,遮住了灼人的阳光。接着,他又走到背阳光的那一头打开了些通气窗。大家向他喝彩,鼓着掌,一时情绪都快活起来。不一会儿,最后的杵声也停了下来。洗衣妇们口中塞满了吃的,只得用手中的餐刀在比比划划。这时,四周没了声响,只听得见火夫煤铲有规律的响声,他在用铁铲把煤块从地上铲起,运进机器的炉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