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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三年里,门对门的两家人生活如常,没有非常的事情发生。热尔维丝每周最多用去两天的工作时间,料理小女儿。她终于成了一个能干的女工,每天可以挣到三个法郎。所以她决定把已经八岁的艾蒂安送到夏尔特街的一所小寄宿学校去,费用是五个法郎。古波夫妇虽然要抚养一对儿女,每月也能存下二三十法郎。当节省的款项到了六百法郎的时候,热尔维丝开始夜不能寝了,一个奢望总是索绕脑际:开一家店铺,做个老板,也招些女工。她都盘算过了。如果生意顺利,二十年以后,他们就能攒下一大笔钱,就能去乡下靠收取年金过活。尽管如此,她还不敢冒险。说到要找一个店铺,也得容自己有考虑的时间。其实钱放在储蓄所倒也不用担心;还能生些利息。三年来,已逐了她的一些心愿,她买了一个时钟:钟是红木质地,钟柱上雕着螺旋花纹,钟摆是铜质镀金的,货款分期交付,每星期一支付一个法郎,一年付清。古波说要自己给钟上发条,她竟动了气;她亲自把时钟的玻璃罩捧起来,近乎虔诚地擦拭钟柱,横柜上的大理石台面像是小教堂的神龛一般。她把存款单藏在玻璃罩内时钟的后面。当她梦想着自己的店铺时,便会怔怔地对着时钟,望着时针的转动,像是在等待某个吉祥的时刻到来,然后作出抉择似的。
古波夫妇几乎每逢星期日都同顾热母子出去游玩。大都是气氛和谐、融洽的聚游,他们或是在圣杜昂吃油炸鱼,或在凡赛尼森林吃一些兔肉,并不讲究就餐的地方,只在某个卖饭小商人的亭榭里吃。男人们喝酒仅为了解渴,归途上清醒而理智,挽着夫人的手臂。晚上临睡前,两家人把开销算清,每家分摊一半费用;也从没有为多一枚铜币或少一枚铜子而计较。而罗利欧夫妇妒嫉起顾热母子。依他们看古波夫妇放着自己的亲眷不往来,却常常同外人出去游玩,这使他们感到惊奇。好呵!原来如此!他们竟把家人不放在眼里!自从他们有几个钱存起来之后,竟有些趾高气扬。罗利欧太太非常怨恨弟弟离他而去,所以重新开始辱骂热尔维丝。罗拉太太却恰恰相反,她总是替热尔维丝辩护,讲些离奇的事情,晚上有许多男子在马路上勾引热尔维丝,她不但奋勇拒绝,还给那些下流坯们几个耳光。至于古波妈妈,她在众人当中充当调停人的角色,希望孩子们都对她好;她的眼力越发不中用了,只能一家一家的为他们收拾屋子,所以她能从孩子们家中不时地得到五个法郎已经十分欣喜了。
娜娜三周岁生日的那一天,古波回到家中,看到热尔维丝有些心神不安。她既不作声,却又说没什么事。但是饭桌上却也零乱不堪,她手中拿着盘碟发愣,只管想着心事,作丈夫的知道她定有心思。终于她承认道:
“算了,我就告诉你!金滴街的那家针线店门面要出租一小时前,我去买线,看到门上的招贴告示,我的心就动了。”
这店铺很是洁净,正好在以前他们想住的那座住宅楼下面。商店有店面,还有后门,左右还有两间卧房。总之,对他们很合适;虽说是小了些,但布局挺合理。不过,价钱是太贵了些。店主要五百法郎。
“那么说你进去看过还问了价?”古波问。
“是的,也是好奇吧!”她作答时勉强做无所谓的模样,“看到招贴便进去瞧了瞧,也花费不了什么但也是太贵了些。再说,盘店的事也许太傻了。”
但是,吃过晚饭后,她又说起那针线店的事。她在报纸的空白边上画起那店铺的位置。渐渐又说到了如何布置店面,竟像明天就要成为新店主一样。古波看她这般有意,便极力劝她去租;看来低于五百法郎,不一定能找到可意的地方;再说,也许还可以侃些价呢。只有一件让人生厌的事:要到罗利欧夫妇住的那座住宅楼里去过活,古波耽心热尔维丝会受不了。她听了丈夫说道,竟生了气,说她并不恨任何人;求物心切之中,甚至替罗利欧夫妇辩护起来,说他们内心并非是凶恶的人,大家还可以重修于好。当两人上床之后,古波早已睡去,她还心中盘算着搬家的事,然而她终于没有贸然决定。
第二天,她独自在家时,忍不住捧起时钟的玻璃罩,看着存款单子。嘿!真看不出这黑遢遢数码的字里行间,竟有一家店铺在里头呢!未去干活之前,她不由地请教起顾热太太,她很是赞成热尔维丝做老板的计划;说她丈夫是一个好帮手,也不喝酒,包管她能赚到钱,也不会被丈夫吃光用尽。午饭时分,她甚至来到罗利欧夫妇家征询他们的意见;她总不希望旁人说她瞒着亲眷做事。罗利欧太太听罢,惊得目瞪口呆。什么!“瘸子”这时候竟要开一家店!她心中一阵抽搐,有些语塞,但表面上却显出十分高兴。当然,这店铺挺合适,热尔维丝租赁店面是明智之举。然而当她惊魂稍定,却与丈夫数落起种种不便之处,天井里这般潮湿,底层的房子又不见阳光。嗨!那可是染上风湿病的好地方!总之,如果她主意已定,他俩的看法也绝不会阻止她去租用,不是吗?
晚上,热尔维丝率直地笑言道,如果有人阻挡她去租下这家店,她会害起病来。但是,真的要动手去租前,她仍然要带古波去看看地方,尽量再压低些房租。她丈夫说道:
“好吧,就是明天吧。将近六点钟的时候你到民族街我工作的地方来找我,我们一起回家时,顺便路过金滴街去瞧瞧。”
最近古波正在替一家人做一所三层楼新房子的屋顶。明天他恰好要安装最后几张锌片。屋顶几乎是平的,他在上面放置了两个四脚工作架,架上搭一块很宽的木板,这就是他的工作台。5月里美丽的斜阳把烟囱染成了金黄色。古波在明净的天空里,俯身在他的工作台上,手持一把大工作剪刀,从容地剪着锌皮,像是一个裁缝在家中裁剪着裤子一样。他还有一个助手,是个十七岁的年轻人,身体瘦弱,黄色的头发,他把身子倚在邻家的墙壁上,正拉着一只很大的风箱在吹燃着一炉烈火,每抽一下,炉上便喷出许多火星。
“我说,西多尔,把烙铁放到火里!”古波叫着。
那助手把烙铁放进了炭火中,炭火在白昼里放出淡红的光。接着他又鼓起风箱。古波手中拿着最后一张锌片。锌片应安装在房顶边上,靠近溢水槽的地方;这里坡度很大,溢水孔张着大口直通到街上。古波同在家里一样,穿着一双布鞋,向前挪着步子,嘴里用口哨吹着一支名叫“喂!小羊儿”的曲子。到了溢水口,他用膝盖顶着烟囱的边沿,身子一半悬在空中,一条腿也悬挂着。当他转身呼唤懒惰的西多尔时,便用手攀在一个屋角上,他身下就是马路的人行道。
“慢性子!快点!把烙铁递给我!小瘦鬼,你总望着天,难道天上会掉下来烤熟的鸟吗?”
西多尔却仍是不紧不慢。他统有兴致地观赏邻近的屋顶,又望望巴黎城中格莱纳尔方向升起的一股浓烟;那也许是一场火灾。他终于伏在屋顶上爬到了溢水口,把烧红的烙铁递给了古波。于是古波开始焊接那块锌片。他蹲下去,探出身子,一会儿半个屁股坐在屋边,一只脚踏在极小的突出场上,或一只手抠住墙沿,竟都能保持身体的平衡。他既稳健又胆大,敢于冒险,神态自如,他谙熟自己的行当,脚下的街道倒像是怕他几分。他甚至没有放下手中的烟斗,还不时地掉转身子,不经心地向马路上啐着口水。
“哟!那不是博歇太太吗!”他突然叫了一声,“喂!博歇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