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见女门房正在穿过街道。她抬起了头,认出了古波。于是两人便一个在马路上,另一个在屋顶上聊了起来。她双手插在围裙袋里,仰着头。他站起身,左臂抱住一根烟囱,俯身向下。
“您没瞧见我妻子吗?”他问。
“没有呀,她要来这里吗?”女门房答道。
“她肯定会来的您的家里人还好吗?”
“都挺好,谢谢,就是我最不好,您瞧我正要去克利尼昂库尔街头卖小羊腿肉。红磨房旁的肉店里羊腿只卖十六个铜币。”
他们提高了嗓门,因为有一辆马车从路上经过。民族街很宽,行人稀少;他们高声的言谈竟惹得一个小老太婆俯在窗口向外望着。这老妇人怔怔地望着对面屋顶上的古波,那神情像是眼看着他随时都会坠到地上似的。
“好!再见!我不打扰您喽。”博歇太太说。
古波转过身去,又接过西多尔递过来的烙铁。那女门房正要走开,忽然看见对面人行道上热尔维丝正领着娜娜走来。博歇太太正要抬起头来,告诉古波,这当尔热尔维丝向她拼命打手势,要她别吱声。为了不让屋顶上的丈夫听到动静,她压低了声音,说她担心她丈夫猛然看到她的出现,会使他一时走神,而坠下楼来。四年来,她仅有一次去他工作的地方找过他。今天是第二遭。她不能目睹丈夫悬在天地之间的景象,那可是连麻雀都不敢去的地方;她一看血就直往头顶上冲。博歇太太也忙说:
“当然喽,这可不是弄着玩。我丈夫是个裁缝,我不用为他担惊受怕。”
“您可不知道,”热尔维丝又说,“起初,别提我一天到晚有多担心呢!我常常梦见他跌得头破血流,躺在担架上现在嘛,也想不了那么多了。一切都习惯了。得去做工挣买面包的钱无论如何,面包可来之不易,都是卖命换来的呀。”
她不作声了,把娜娜掩在自己的裙据里面,生怕孩子喊出声来。当她向上望去,不觉脸色大变。此时古波正在溢水口旁,焊接锌片最外沿。由于无法够到尽头,只能把身子尽量向下俯。他慢慢地向外挪动着身子。当上身已经探出,悬在马路上方的空中时,他竟不用手抠住墙,从容地焊接起来;从下面望去,他细心地用手握住烙铁在锌片上缓缓漫步,火红的烙铁拖出一道白色的烟尘。热尔维丝哑然凝视,喉头像被一把钳子紧索着,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举了起来默默祈褥。此时,古波已重新回到了屋顶上面,她方才大出了一口气,看到他不慌不忙,抽出空,向马路上喷出最后一口痰。他突然瞥见了她,便嚷了起来:
“哈哈!有人在偷看!”话音中带着发现什么的特喜,“是不是,博歇太太?她不愿意招呼我好呵,等着我,我还要干十分钟呢。”
他还有一个烟囱帽要安,这不过是一件很小的活计。热尔维丝和博歇太太站在人行道上。聊起本区的事情;顺便照管着娜娜,别让她踩到了路旁的阴沟坠去;娜娜竟想要在那里寻些小鱼。两个妇人说笑着不时地抬头望望屋顶,像是说她们耐心等候并不着急。街对面那个老妇人也没有离开窗子,她也注视着古波,像在等待着什么。
“这老太婆,她在偷看什么?瞧她那张卫脸!”博歇太太说。
屋顶上传来锌工高亢的歌声:
“呵——杨梅摘地好呀——哟!”
此时,他弯着腰在工作台上灵巧地剪着锌片。他先在锌片上用圆规划出一道线,然后用大剪刀剪成一个弧形很大的扇面形;再用锤子轻轻地敲成一个尖帽形的物件。西多尔又鼓起了风箱。太阳从房子后面落了下去,吐出一道玫瑰色的余辉,逐渐变淡,成了浅紫色。蓝天之下清澈透净的空气中,两个工人剪影般的身躯显得格外高大,与工作台和风箱异样的倒影相映成趣。
烟囱帽剪好之后,古波又叫道:
“西多尔!拿烙铁来!”
但是西多尔已没了踪影。锌工一边咒骂着,一边四下寻找,朝着一扇开着的天窗呼唤他,终于在相隔两家的屋顶上找到他。那小子正在屋顶上消闲地踱着步,稀疏的黄头发在风中飘动,他正眨巴着眼睛望着远处广褒的巴黎城,古波怒气冲冲地骂道:
“喂!懒骨头!你以为这是在乡下呢?你倒像是贝朗日先生一般,难道你在做诗吗?快把烙铁给我!没听说过在屋顶上散步的!倒不如再把情人带来,唱着情歌给她听!快把烙铁递给我,蠢货!”
他一面焊着锌片,一面朝热尔维丝嚷道:
“好,干完了我这就下来。”
他正在安装的烟囱帽位于屋顶中央。热尔维丝放心了许多,仍旧微笑着望着他干活的身影。此时娜娜看见了父亲,高兴地拍起小手。她坐在人行道上,为的是向上能更看清楚父亲。她拼命地叫道:
“爸爸!爸爸!爸爸!你看呀!”
古波正俯身向下望去,不觉脚下一滑。于是他突然像一只四脚忙乱的小猫,从倾斜的屋顶上溜了下来,没能抓住什么。
“哎呀!”他喊叫的音调都变了。
他跌了下来。他的身子团得像一只球,在半空打了两个筋头,直撞在马路上,像一包沉重的衣物从高处坠落在地上似的。
第2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