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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两人由正门进入教室,坐到桌边。不一会儿,老师来了。两人开始做笔记。三四郎惦记着《伟大的黑暗》,笔记本旁边摊着《文艺时评》,记笔记的当儿,时时瞒着老师读起杂志来。老师幸好是近视眼,又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讲课上,一点不知道三四郎违犯纪律的行为。三四郎正合心意,一边记笔记,一边阅读杂志。原来是两个人干的事儿,现在一人勉强承担了,结果呢,《伟大的黑暗》没有读懂,笔记也没有记全。头脑里只清晰地记得与次郎文章里的一句话:
“自然界为选就一颗宝石要花费几年的星霜?而这宝石在遭际采掘的运命之前,其光辉又被静静地埋没了几年的星霜!”
除此之外,其余的句子他都不得要领。不过,在这个时间里,三四郎没有写一个straysheep。
“怎么样?”一下课,与次郎问三四郎。
三四郎告诉他,实在没有好好看。与次郎批评他是个不会利用时间的人。三四郎答应回去以后一定拜读。不一会就到晌午了。两人结伴出了校门。
“今天要出席的呀。”与次郎走到西片町,在进入横街的角落里停住了脚步。
今晚召开同级学生座谈会,三四郎早把这件事忘了。此时,他好容易又想起来,告诉与次郎他打算出席。
“赴约之前请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谈。”与次郎说罢,把笔杆夹在耳后,显得颇为得意。三四郎允诺了。
回到寓所,洗了澡,心情舒畅了。这时,三四郎看到桌上有一张绘画明信片。
上面画着小河,绿草丛生,河边卧着两只羊。对岸站着一个大汉,拄着拐杖。汉子的面貌显得十分狰狞可怕,完全是模仿西洋画里的恶魔的形象,还特别慎重地在旁边用字母标着“恶魔”。信的正面写着三四郎的姓名,下面用小字标着“迷羊”。
三四郎立即明白“迷羊”是指的什么了。不仅如此,明信片的背面,画着两只迷羊,其中一只看来是暗喻三四郎,这使他十分高兴。迷羊里不仅有美祢子,自己本来是包括在内的。看来这是美祢子的设想。美祢子所说的straysheep”一词的用意,三四郎至今总算弄清楚了。
三四郎本打算遵照同与次郎的约定,读一读《伟大的黑暗》这篇文章,可是提不起一点兴味。他不住地端详着明信片,思考着。觉得这幅画里包含着伊索寓言所没有的幽默的情趣,显得天真无邪,洒脱自然。画面上的一切都能打动三四郎的心扉。
从技法上看,也叫人十分佩服,一切都安排得那样妥帖,得当。三四郎心中暗想:良子所画的柿树,与此简直无法相比。
过了一会儿,三四郎终于读起《伟大的黑暗》来了。他漫不经心地读着,过了两三页,渐渐被吸引住了,不知不觉地已经读了五、六页。就这样,长达二十七页的论文一口气读完了。当他读完最后一页时,才发现就要结束了。他的眼睛离开杂志,心想,啊,总算读了一遍。
三四郎紧接着又想到,究竟读了些什么?什么也没有,甚至令人好笑的地方也没有。他只觉得一口气儿努力读了下来。三四郎对与次郎写文章的本领非常钦佩。
论文以攻击现今的文学家为起始,以称赞广田先生为终结。文章特别痛斥了大学文科里的西洋人。
“倘若不尽快招聘适当的日本人担当大学相应的课程,那么作为最高学府的大学,就会变得和过去的私塾一样,就会变成砖石木乃伊,毫无回旋之余地。当然,如果真的没有人才,也毫无办法,可是如今有广田先生。先生执教于高级中学,十年如一日,安享薄酬,自甘无名,然而却是个真正的学者。这样的人物理应成为教授,以便同日本现实开展交际,为学界的新形势作出贡献。”——总起来说,就是这样的内容。不过,这些内容是用非常轩昂的口吻和灿烂的警句表达的,前后形成了长达二十七页的文章。
文章里有许多颇有意味的句子,如:“只有老人才会以秃自傲。”“维纳斯美人像产于波中,聪慧之士则不出自大学。”“将博士当作学界的名流,犹如把海蟹看成田子浦①的名产。”然而,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了。尤其奇妙的是,在把广田先生比做“伟大的黑暗”的同时,则把其他学者比做小圆灯,最多只能朦朦胧胧地照出两尺远的距离。这些都是广田先生对他说过的话,与次郎原样写了下来。而且同上次一样断言,小圆灯和烟袋锅之类,均属旧时代的遗物,对我们青年全然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