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三刻拍案惊奇>第20章
周于伦道:“只是小心,有什难服事?”若再说些婆婆不好,于伦便嗔恼起来。掌珠只得含忍,只好向这些邻舍道他母子不好罢了。
忽一日,盛氏对着周于伦道:“先时你爹生意兴时,曾攒下银子八九十两。我当时因你小,不敢出手;如今不若拿出去经商,又可生些利息。”
周于伦道:“家中酒店尽可过活,怎舍着母亲,又去做客?”
盛氏道:“我只为你。我与媳妇守着这酒店。你在外边营运,两边挣可望家道殷实。”
掌珠听了甚是不快,道:“成了田头,失了地头。外边去趁钱不知何如,家中两个女人怕支不来。”盛氏不言语,意似怫然。
周于伦道:“既是母亲吩咐,我自出去。家中酒店你便撑持,不可劳动母亲。我只拣近处可做生意做,不一二月便回来看家中便是。”与人商量,道买了当中衣服在各村镇货卖,只要眼力,买得着,卖时也有加五钱。便去城隍庙求了一签。道“上吉”,便将银子当中去斛了几主,收拾起身。
临行时,掌珠甚是不快活。周于伦再三安慰,叫她用心照管母亲,撑支店面,拜辞母亲去了。
店中喜得掌珠小时便在南货店中立惯了,又是会打吱喳的人,也不脸红。铜钱极是好看,只有银子到难看处,盛氏来相帮,不至失眼。且又人上见她生得好个儿,故意要来打牙撩嘴,生意越兴。
但是掌珠终是不老辣,有那臭吝的缠不过,也便让他两厘,也便与他搭用一二文低钱或是低银。有那脸涎的,擂不过,也便添他些。盛氏道她手松,做人情,时时絮聒她。又有杨家长孙与徐家来定来买时,她又不与论量,多与他些。
又被盛氏看见,道:“若是来买的都是邻舍,本钱都要折与他。”每日也琐碎这等数次。况且每日不过是一两个钱小菜过一日,比周于伦在家时更酸啬,又为生意上添了许多参差。
只见一日,盛氏身子不快,睡在楼上,掌珠独自管店。想起丈夫不在,一身已是寂寞,又与婆婆不投,心中又加悒怏。正斜靠在银柜上闷闷的,急抬头见徐亲娘走过,掌珠便把手招。那徐婆走到柜外,便张那边布帘内。掌珠把手向上一指,道:“病在楼上,坐坐不妨。”
徐婆道:“喜得亲娘管店,个个道你做人和气,生意比周舍时更兴。”
掌珠叹口气道:“还只不中婆婆的意。”
徐婆便合着掌道:“佛爷!一个外边挣,一个家中挣,供养着她,还得福不知。似我东走西走,做媒卖货,养着我儿子媳妇,还只恨少长没短不快活哩!亏你,亏你!”掌珠便将店中好酒斟上一瓯,送与徐婆,道:“没人煮茶,当茶罢。”
徐婆吃了,道:“多谢!改日再来望你。常言道:‘且守’,倘这一病殁了,你便出头了。”
掌珠道:“这病不妨事。”徐婆自作谢去了。这边掌珠也便有个巴不得(婆婆)死的光景,汤水也便不甚接济。谎说道:店中生意丢不得,盛氏也无奈何她。亏得不是什重病,四五日好了。只是病后的人越发兜搭,两下几乎像个仇家。
过了两月,果然周于伦回家,获有四五分钱,盛氏好不欢喜。到晚,掌珠先在枕边告一个下马状,道自己出头露面辛苦:“又要撑店,又要服事婆婆。生意她去做着,就把人赶走了,亏我兜收得来,又十主九憎嫌。”气苦万状。
周于伦道:“她做生意扣紧些,也是做家的心。服事家中少人,你也推不去,凡事只忍耐些。如今我做了这生意,也便丢不得手。前次剩下几件衣服须要卖去。如今我在这行中也会拆拽,比如小袖道袍,把摆拆出裨,依然时样,短小道袍便改女袄。袖也有得裨。其余裙袄,乡间最喜的大红大绿,如今把浅色的染木红、官绿,染来就是簇新,就得价钱。况且我又拿了去闯村坊,这些村姑见了无不欢天喜地,拿住不放死命要爹娘或是老公添,怕不趁钱?或是女人自买,越发好了。这生意断是不舍,你还在家为我一撑。”把这掌珠一团火消做冰冷。掌珠只可叹几口气罢了。
次日,于伦梳洗,去到盛氏房中问安。盛氏也告诉:“掌珠做生意手松,又做人情与熟人,嗔我说她。病时竟不理我。”
却好掌珠也进房问安,于伦道:“适才闻得你做生意手松,这不惯,我不怪你。若做人情与熟人,这便不该。到病时不来理论,这便是不孝了。”
掌珠道:“这店我原道女人管不来,那不长进的银子不肯添,酒苦要添,若毕竟刀刀见底,人须不来。熟人不过两个邻舍,我也没得多与他。至于病时,或是生意在手,又是单身,进里面长久恐有失脱,毕竟又要怨我,迟些有之,没个不理的事。”
于伦道:“你若说为生意,须知生意事小,婆婆病大,便关两日店何妨?以后须要小心服事。轻则我便打骂,重则休你!”掌珠听了,两泪交流。欲待回家几时,奈又与晚母不投,只得忍耐,几日不与丈夫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