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三刻拍案惊奇>第19章
这事在姑苏一个孝子。这孝子姓周名于伦,人都教他做“周舍”。他父亲是周楫。母亲盛氏。他积祖在阊门外桥边开一个大酒坊,做造上京三白、状元红、莲花白各色酒浆。桥是苏州第一洪,上京船只必由之路,生意且是兴。不料隆庆年间他父亲病殁了。
有个姊儿叫做小姑。他父亲在日曾许吴江张三舍。因周楫病殁,张家做荒亲娶了去,只剩他母子两身相倚,四目相顾。
盛氏因他无父,极其爱惜,拣好的与他穿,寻好的与他吃,叫他读书争气。那周于伦却也极依着教训,也极管顾母亲。喜的家道旧是殷实,虽没个人支持,店面生意不似先时,胡乱改做了辣酒店,也支得日子过。到了十五六岁,周于伦便丢了书,来撑支旧业,做人乖巧和气,也就渐渐复起父业来。
母亲也巴不得他成房立户,为他寻亲。寻了一个南濠开南货店钱望濠女儿,叫做掌珠,生得且是娇媚。一进门,独儿媳妇,盛氏把她珍宝相似。便也两夫妻年纪小,极和睦。
周于伦对她道:“我母亲少年守寡,守我长成,一个姊姊又嫁隔县,你虽媳妇,就是女儿一般。要早晚孝顺她,不要违拗。”掌珠听了,便也依他。
只掌珠是早年丧母的,失于训教。家中父亲溺爱,任她吃用,走东家,闯西家,张亲娘,李大姐,白话惯的。一到周家,盛氏自丈夫殁后,道来路少,也便省吃俭用,邻舍也不来往,掌珠吃也就不得像意。指望家中拿来。家中晚娘也便不甚照管。要与丈夫闲话,他也清晨就在店中,直到晚方得闲,如何有工夫与他说笑?看他甚是难过。
过了几月,与丈夫的情谊浃洽了,也渐渐说,我家中像意,如今要想什饮食,都不得到口。希图丈夫的背地买些与她。那周于伦如何肯?就有时买些饮食,毕竟要选好的与母亲,然后夫妻方吃。掌珠终是不快。
似此半年,适值盛氏到吴江探望女儿,周于伦又在外做生意,意思待要与这些邻人说一说儿。却又听得后门外内眷且是说笑得热闹,便开了后门张一张。不料早被左邻一个杨三嫂见了,道:“周家亲娘,你是难得见的。老亲娘不在,你便出来话一话。”
掌珠便只就自己门前与这些邻人相见:一个是惯忤逆公婆的李二娘;一个是惯走街做媒做保的徐亲娘;一个是惯打骂家公的杨三嫂,都不是好人!故此盛氏不与往来。那李二娘一见便道:“向日杨亲娘说周亲娘标致,果然标致得势!哪不肯走出来白话一白话?”
杨三嫂道:“老亲娘原是个独柱门的,亲娘也要学样?只是你还不曾见亲娘初嫁来时,如今也清减了些。”
李二娘道:“瘦女儿,胖媳妇,哪倒瘦了?难道嫁家公会弄瘦人?”
杨三嫂道:“看这样花枝般个亲娘,周舍料是恩爱,想是老亲娘有些难为人事。”
只见徐婆道:“这老娘极是琐碎。不肯穿,不肯吃,终日絮聒到晚。如今是他们夫妻世界,做什恶人!”掌珠只见微笑,不做声。
忽听得丈夫在外边叫什事,慌忙关了门进去。
自此以后,时时偷闲与这些人说白。今日这家拿出茶来,明日那家拿出点心来;今日这家送什点心来,明日那家送什果子来;掌珠也只得身边拿些梯己钱,不敢叫家中小厮阿寿,仅央及杨三嫂儿子长孙,或是徐媒婆家小厮来定买些什果子点心回答。又多与买的长孙、来定些,这两个都肯为她走动。遇着李二嫂,只是说些公婆不好,也卖弄自家不怕忤逆她光景。杨三嫂只说自己钳制家公,家公怕她的模样。徐媒婆只是和子,时常说些趣话儿取笑。她三人似此热闹半个月。周于伦只顾外面生意,何尝得知?
不期盛氏已从女儿家回来。说为女儿病了急心疼,在那厢看她,多住了几日。掌珠因婆婆来,也便不敢出门。这些女伴知她婆婆撇古,也不来邀她。每日做着事时,听她们说笑,心里好不痒痒的!没奈何乘早起,或盛氏在楼上时,略偷闲与这些邻人说说儿,早已为这些人挑拨,待盛氏也有几分懈怠,待丈夫也渐渐放出些凌驾。
常乘周于伦与她欢笑时节,便假公济私道:“你每日辛苦,也该买些什将息。如今买来的只够供养阿婆,不得轮到你,怕淘坏了身子。”
那周于伦极知道理,道:“一日所赚能得多少?省缩还是做人家方法。便是饮食上,我们原该省口与婆婆。常言道,她的日子短,我们的日子长。”
或有时装出愁苦的模样,道:“婆婆难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