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含道:“陆兄,当日此女奔我时,也愿为我妾,我道父执之女,岂可辱之为妾,所以拒绝。若今日纳之,是负初心了。但谢翁待我厚,此女于我锺情,今日又有悔过之意,岂可使之沦落风尘?正欲乘便寄书,令其父取回耳。”
姜举人听了暗笑道:“强辞,且看后来。”陆举人与他同寓,果然见他一无苟且。
将及月余,各处朝觐官来。忽然一日,有个江山县典史来贺陆仲含,且送卷子钱。仲含去答拜,却是同乡人,曾于谢老家会酒,姓杨名春,是谢老之舅,芳卿母舅。
说话之间,仲含道:“令甥女在此,老先生知道么?”
杨典史道:“不知。”
仲含道:“已失身娼家,学生助她赎身,现在敝旅。”
杨典史道:“学生来时,曾见家姐夫。他为此女又思又恼,已致成病。老先生若如此救她,不惟出甥女于风尘,抑且救谢度城于垂死,感谢不尽。”
仲含道:“这何足谢,但是目下要写书达她令尊,教他来接去,未得其便。如今老先生与她是甥舅,不若带她回去,使她父子相逢。”
杨典史道:“以学生言之,甥女已落娼家,得先生捐金赎她;不若学生作主,送老先生为妾。如今一中举,娶妾常事。”
仲含道:“岂有此理!即刻就送来。”回寓,对芳卿说了,叫了一乘轿,连她箱笼一一都交与杨典史。又将芳卿所与赎身五十金也原封不动交还。
芳卿道:“前日先生为我费银一百六十余金,尚未足偿,先生且收此,待贱妾回家补足。”
仲含道:“前银不必偿还,此聊为卿归途用费。”芳卿谢了再三,别去。
这番姜、陆两人与各同年都赞他不为色欲动心,又知他前日这段阴德。未几联捷,殿在二甲,做了兵部部属。告假省亲。一到家中,此时谢鹏已进学,芳卿已嫁与一附近农家,父子三人来拜谢,将田产写契一百六十两,送还他赎身之银。
陆仲含道:“当日取赎,初无求偿之意。”毕竟不收。芳卿因设一生位在家,祝他功名显大。后转职方郎,尝阻征安南之师,只内监李良请乞。与内阁庸辅刘吉相忤,转参政。也都是年少时持守定了。若使他当时少有荀且,也竟如薄生客死异地,贻害老亲,还可望功名显大么?正是:
煦煦难断是柔情,须把贞心暗里盟。
明有人非幽鬼责,可教旦夕昧平生。
设计去姑易买舟送父难
哀哀我母生我躯,乳哺鞠育劳且劬。
儿戚母亦戚,儿愉母亦愉。
轻暖适儿体,肥甘令儿腴。
室家已遂丈夫志,白发蒙头亲老矣。
况复昵妻言,逆亲意。
帷薄情恩醴比浓,膝前孺慕抟沙似。
曾如市井屠沽儿,此身离里心不离。
肯耽床前一时乐,酿就终天无限悲。
老母高堂去复还,红颜弃掷如等闲。
蒸黎何必羡曾子,似此高风未易攀。
古云:“孝衰妻子。”又道:“肯把待妻子的心待父母,便是孝子。”因人无妻时,只与得父母朝夕相依,自然情在父母上。及至一有妻,或是爱她的色,喜她的才,溺她的情,不免分了念头。况且娶着一个贤妇,饥寒服食,昏定晨省,儿子管不到处,她还管(到。若遇那)不贤妇人,或是恃家中富贵,骄傲公姑;(或是勤吃)懒做,与公姑不合;或鄙啬爱小,嫌憎公姑费她供养;或妄嫌恶小姑小叔,疑心公姑护短偏爱,无日不向丈夫耳根聒guō絮;或到公姑不堪,至于呵斥,一发向丈夫枕边悲啼诉说。那有主意的男子,只当风过耳边,还把道理去责她,道:“没有个不是的父母,纵使公姑有些过错,也要逆来顺受。”也可渐渐化转妇人。若是耳略软,动了一点怜惜的念头,日新月累,浸润肤受齐来,也不免把爱父母稍懈。还有平日原怕她强悍,恐怕拂了她,致她寻了些短见,惹祸不小,便趁口说两句,这妇人越长了志了。不知夫妻原当恩爱,岂可到了反目仳离?但祭仲妻道:“人尽夫耳,父一而已。”难道不可说“人尽妻也;母一而已”?还要是男子有主持。苦是大家恐坏了体面,做官怕坏了官箴,没奈何就中遮掩,越纵了妇人的志,终失了父母的心。倒不如一个庸人,却有直行其是的。
第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