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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只是这一节工夫,生着杨梅疮,小房子也退脱了,住在生意上,有啥人去睬俚呢。”宾才听得,打了个,吐了一口涎沫道:“给你说得心出来。杨梅疮不是要传染吗?”那阿姐道:“横竖你舌子把药水炼过七年零八月的呀。”说得一座哗笑。宾才道:“穿绷穿绷。”那阿姐道:“你也叫老鸟失辟。老实说,现在上海生意上的倌人,明儿明亮,不是我自家拆自家衙门,有哪一个好算靠得住,面子上小先生,暗底下说弗得。絶看刚才解衣裳的红玫瑰,不是自称小先生的么?
小先生那能会给客人呼得身上一条条的痧痕咧。呼痧痕,是现在几个时髦先生挖空心思,弄出来的乖巧,说出来肉麻不过,俚笃还是肉麻当有趣,大庭广众,会得献宝,真正隔夜饭要呕出来格。”宾才笑道:“难道他们也会试验的吗?”那阿姐笑道:“有啥人高兴去试俚呢,俚们轧上了恩相好,两人在被窝里算要好,弄乖张,絶替我呼两条红痧,我替絶呼两条红痧,大家做记认还要赌神罚咒,各人弗忘记那一夜个恩情,絶道肉麻不肉麻。”宾才道:“原来如此,和我们的试验,宗旨不同。那末这位红玫瑰,既然自称小先生,不该自露马脚,那肯这样子堂堂皇皇给众人赏识呢?”那阿姐道:“俚也有一种用意,差不多海外到别人面上来,我有恩相好,会得呼红痧格。倘使姊妹淘里问俚啥人呼的,俚总是说出几个时髦男戏子,有名汽车夫来,俚算有面子,得意洋洋,絶想气数弗气数呢。”
正说到此,她那个倌人叫她道:“老四,弗要有说呒说哉,别人家事情,关我伲啥心上,絶自家管好仔自家好煞哉。”宾才插嘴道:“你位阿姐生得这样子漂亮,总也不少恩相好,说不定身上也有红痧,请你献献宝,弗要紧的,让我们见识见识,广广眼界。”那阿姐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对傍坐的张客人一瞄道:“我是没有恩相好的,要末只有张老看得起我,除脱仔张老以外,要好客人,统死光格哉,我生就格张包脚布面孔,絶想有啥人来看想我,愿意搭我攀相好。张老,絶道我个话阿对弗对?”说着,又对张老一瞄,张老平空接受他两个眼波,心里热辣辣地,把方才喝的三杯威司格酒通通吊了上来,顿时精神抖擞,把那阿姐一把拖在怀里,接上一个甜吻,笑道:“四阿姐,你既是没有第二个恩相好,那末把我个起码恩相好,将就将就,今夜在这里恩一恩罢,我们好像长久没恩歇哉,你喜欢呼痧,我也会给你呼上十来条痧,给你出出风头。”
这里正在打诨,西崽来唤道:“隔壁房里有客。”宾才和几个客人走过一瞧,只见是从前的活手杖,现在的新姨娘,因为久待新夫妇不归,特地来接驾的。当下又和那个同胞姊妹,重谈一阵。隔壁房里那个四阿姐的倌人,也在门缝子里张看,笑着对客人道:“真正一副印板印出来的,只是以后住在一起,倒要防着缠差,缠差了,辈分不对,要闹出笑话来的。”说得客人窃笑不已。停一回子,宾才夫妇等,和一众朋友,下楼四散不提。
且说四阿姐一位倌人,关出在房门外,里面四阿姐和那张客人,正不知做些什么勾当,那倌人敲下几次门,只听得里面应着:“来哉……来哉……弗要性急……辰光正好勒……絶等一等我……我马上来开絶…"那倌人又等了好一刻,再去敲门,里面老四光火道:“爷伯叔!性急得来!"说着慌慌张张,开门走出,掠掠鬓发,揩揩眼睛,一同走下楼来,才觉得一双鞋皮还拖着,走不出门去,只好坐下门口一条长凳上拔鞋皮。拔了一刻多钟拔弗上,性急火发,骂那倌人道:“都是絶催得我一刻弗等两时辰,像有长毛杀上来一样,害我鞋皮也忘记脱拔上,弗知啥要紧!"那倌人道:“老四,你要死快哉,自家六神弗放点身上,倒怪起我来,阿要气数,絶拔鞋皮,性急弗来格,我看絶还是外行哩,我告会仔絶罢。”说着,摸出一块帕子给老四,教她把块帕子填在鞋肚里,然后把脚伸进去,手拉帕子角,趁势抽出帕子,鞋皮便拔上去了。
老四依他法子,两只拔上,非常便利。当下一同走出一苹香。那倌人笑道:“老四絶房间会得开,连拔鞋皮也弗内行,今朝呒不我,看拔到天亮哩。”老四道:“谢谢你,晓得哉。回去姆妈面前,弗要多响,七搭八搭俚要疑心格。”那倌人道:“有数,絶末写意,害我等杀,快转去,还要替絶包瞒,絶心里明白。明朝礼拜三,请我大舞台看日戏。”老四道:“絶想好仔,明朝要末请絶做日戏。”两人一路说,一路走。这时候已敲一点钟,马路上静悄悄,冷清清,所以一对花叶,并不坐黄包车,自己的包车,早已回去了,只得缓缓走回自家门口。走进客堂,只有两个相帮,相对坐着打盹。一个相帮,偶不小心,跌下一交。当下也不去顾他,好笑着,一径走上楼去。只见大房间里,门帘下着,还有三个客人打茶围,老四免不得招呼一下,打诨一阵,忙走到妆台旁边掠鬓。忽见镜子里面,露出一张美少年的脸子来,禁不住芳心一荡。正是:
才惊巫峡襄玉梦,又见东墙宋玉姿。
不知那妓女是谁?镜里的美少年是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十四回鞋凤挑丝心酸惨绿酿烛龙吹泪魂堕软红尘
话说芸芸众生,生存在世界上,不论做哪一桩行业,吃哪一碗饭,总不能免一个怨字。俗语说:“吃一行饭怨一行。”这也是人类生就一种厌故喜新的习性。上回书中说的那老四,妓院里打盹的相帮,平空跌了一交,爬起来,怨恨一条长凳放得弗平。那另一打盹的相帮,给他吓醒了,又怨他惊破好梦,揩着睡眼骂道:“阿瑞,你打瞌,魂放在身上么?并令朋冷,闹得别人困也困弗着。”阿瑞道:“阿荣,你要写意,没有惊搅,啥弗到上头铜床里伸手躺脚困去。
只要你有天官赐,尽你写意,现在你和我一样苦命,盹盹台角,搭啥松香架子呢!我一只脚馒头,跌青了,也不在这里响甚么?阿荣道:“你跌青脚馒头,难道我害你不成?照你说起来,你跌杀了,要抵你命哩!"正说着,灶间内走出一个有胡子的相帮来,把两人一顿数说道:“半夜三更,拌甚么蓝青嘴舌!我一走开,大家打瞌,客堂里人影子没有,你们两只眼乌珠,也会合拢来的。
我真佩服你们,铳手进来,铳了甚么东西去,要你们赔赔,两只眼睛宕出来,就一个也答应弗落了哼,你们这样要写意,只配回转家乡享福去。吃这碗饭,有屈你们的。”说得两人各不敢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