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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索性畅快说道:“醒狮,瞧你不出倒是个民国孔二奶奶,这样一点一划的规矩,现在外面跑跑的女士,真讲不到结婚两字哩。他们说的,结婚便是爱情的一个坟墓,等到行结婚礼,爱情早已葬送尽了。真正的爱情,便在未结婚以前,偷怜窃爱,彼此郎情如蜜,妾意如胶,若即若离,难分难舍,这其间真有说不出的好处。可惜我和你都没有尝过,倘要等到红氍毹上拜过了,才行那个周公之礼,真如大嚼江瑶柱,索然无味了。醒狮女士,你道我的话对吗?枉为你是个赫赫有名的新人物,讲恋爱自由的,这一些真正恋爱的味儿也没有尝过,说你听也不知甜酸苦辣,真可惜可惜。你既没有尝过,也不能怪你办不出好味儿,只是你要尝时,我也不惜牺牲,尽力报效。你一经上口,包要片刻舍不得我哩。”醒狮女士此时一颗心,别别的跳荡,面子上呵叱璧如道:“我不要听你的油嘴,规规矩矩问你,几时来上课?”璧如假作摸摸袋里道:“哎哟,一张延聘书不知那里去了?我本想寄还你呀。我不贪你家十六块钱一月,冷庙里总也住不惯的。我今儿当你校长先生面辞职,不干!不干!”醒狮道:“你又要作难我了,你要怎样,才肯担任,请你开出条件来。”璧如道:“也没有甚么条件,第一你先给我好处,别的都容易商量。”醒狮道:“要甚么好处呢?”璧如道:“明人不细说。好处者,好处之好处也。我得了你好处,包你办事办得处处都好。”醒狮羞答答道:“你半年挨下了,两三个星期难道”璧如摇头幌脑道:“难挨哪!
难挨哪!度夜如年,守身如杀头。”醒狮卟哧的笑了一声。
那时忽听得艄公喊道:“南溟庄塘角边登岸!”醒狮惊道:“我家到了,绮云你倒底那天来上课?明朝我在家里等你,你来有要言对你说,包你满意,你别失约。”璧如笑着只不开口。艄公又催着快快上岸,船已停泊。醒狮钻出舱去,站在船头,又叠问璧如怎样怎样?璧如道:“我不但教务请代表,将来一切都请代表。”醒狮道:“什么话?”璧如道:“你登岸罢,日子长久哩,隔天再谈罢。”醒狮免不得跳上岸去,璧如暗暗好笑,心想这口冤气,总算出得爽快,只是暂时不能漏脸,将来那件双包案破裂起来,终有一番唇舌哩。当下航船到得福熙镇,璧如走回店里,吩咐学徒把风琴搬送回家,自己便在店中吃罢夜饭,一宿无话。明日绮云走来。璧如把一匣名片给他道:“幸不辱命,只是少了一张,给我一位朋友取去了。”绮云道:“一张名片,值得甚么,你未免太忠厚了。”璧如道:“我出名的忠厚人,不得不报告明白。”绮云一笑而去。过得几天,璧如父亲偶沾小恙,璧如便借此为由,辞去职务。绮云直到礼拜二才去上课,醒狮女士此次还家,无端受璧如一番语言的兴奋,不免性欲冲动起来,回家提出婚姻问题,和肖虎谈判,结果父女俩决定挽钱福爷执柯。福爷向汪四先生商议,汪四惯于绮云革命手段,只好子命是从,当下议定八月十四吉期,一切仪式从简,全用文明礼制,略备几桌喜筵,开个茶话会,行三个鞠躬,便算成礼。在这两个星期内,绮云发柬请客,布置新房,忙得汗流浃背。校中另聘了一位助教,绮云也没有去上过几次课。吉期既到,绮云请玉吾、璧如帮忙,玉吾乐从其事,璧如惭莫能助,心想这个爆裂弹爆发起来,不是耍子。当下虚应一声,只匿在自己店里。绮云衣冠簇新,精神抖擞,准备合卺交杯,消受柔乡艳福。一交午正,宾朋满座,觥筹交错,说不尽盈庭喜气。绮云向四座一望,大为诧异道:“咦!”正是:
长生殿里虚前席,专盼杨环踏月来。
不知汪绮云为甚么诧异?说出甚么话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十回一片汪洋田庐成泽国万星灯火词客到春江
话说汪绮云结婚那天,宾朋满座,喜气盈庭。绮云望望四座,不禁诧异着道:“咦!怎样我的一位老友尤璧如还没有来呢?”玉吾也觉纳罕。绮云道:“我预备请他和你两人移花烛咧。吃罢饭,拜烦你去他一请,唤他即来,一切行礼的节目,也要和他磋商磋商。”玉吾道:“理会得,包我身上,请到便是。今天你办下这样盛筵,他怎肯不来,放心好了。”当下饭罢,玉吾走向新房内,观光观光,只见收拾得花团锦簇,帐上被上,都有一阵阵的蕙馥兰芬。四壁催妆联句,琳满目,也有绮云同学送的,也有戚友送的。其中一联写着:“不破坏安有进步““大冲突方生感情”,未免刻划难堪。又一联集的成句:“春风放胆来梳柳”,“夜雨瞒人去润花”,却很浑成帖切。又泥金对写的一联:“沈约应怜腰瘦损”,“杨环端合貌丰腴。”玉吾一瞧送的人,署名沈衣云,只是笔迹像璧如写的,心想:衣云又不在澄泾,怎会送起催妆联来,又怎会知道新娘子的貌丰腴呢?又瞧璧如自己送的一副对子,写着:“赐浴华清窄”,“呼郎山谷鸣。”玉吾心想这位仁兄,又弄蹊跷了。上联说新娘十分痴肥,下联切合狮吼,颇具巧思。又一联写的篆文,一时瞧不大清楚。玉吾细细辨认,才知是“喔唷一声,狮子搏绣球之柄”,“呜咂片响,鼠儿舐灯盏中油”,玉吾笑不可抑,心想这副对子,未免太恶形罢。只是送的人不认识,说不定三副一起璧如弄的玄虚。瞧了一会,踱出新房,正想去找璧如,走出门外,见船中跳上一位英爽照人的少年来,唤声:“玉吾兄,你那里去?”玉吾一瞧是沈衣云,喜出非望,迎上挽着手,同到绮云家。衣云规规矩矩和绮云父子道过喜,然后坐下喝茶。绮云吩咐开饭,衣云道:“不必,早在舟中吃过。今天还是从木椟一路到此,叔父家尚没去过。”玉吾问衣云处馆怎样辛苦?衣云道:“这也不算处馆,简实是伴读,大胆老面皮,混口饭吃。”玉吾道:“半年不见,你学得这样客气了。你有饭可混,我连粥也混不到哩,依旧是游闲浪荡过日子。”绮云道:“大家别客气。”正说着,汪四先生走来,和衣云攀谈。衣云忆及旧事,心中窃笑,谈了一阵正当的话,笑对汪四先生道:“老伯去年在我家,你说甚么事托我解劝解劝令郎啊。”汪四先生摇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生米已煮成熟饭,现在时世,老年纪不卖帐了,只好让他们自己弄去,我也不高兴空做什么闲冤家,管不尽许多了。世兄你道对吗?”衣云笑笑,玉吾拉了衣云到新房里去参观,把几副有趣的催妆对,指示衣云瞧。衣云惊:“这副对子,谁冒我的名字,我一些没有知道?”玉吾道:“你猜谁?”衣云细认一会,笑道:“舍璧如有谁呢!这位仁兄,总喜欢寻开心。”玉吾道:“我同你拉他来,当场对验笔迹,弄他个水落石出。”衣云道:“使得。”
两人一径走到璧如店里,见了璧如,玉吾笑嘻嘻对璧如道:“老兄东窗事发,我们俩特来提你去质讯,瞧你再逃到那里!”可是这几句话,把璧如吓得三魂入地,七魄升天,他还道是舟中事发,呆呆不响。玉吾又道:“识相些不必多谈,跟我去罢。你好!冒牌冒到这上面去了,你还不从实招来,贷你一死。”璧如道:“甚么大惊上怪,你替我说个明白,我好还答你真相,这事也不好怪我的啊。”玉吾道:“你自做的事,自肚里明白,还不是你冒牌,倒有谁呢?”衣云又道:“本主人在此,你也不容抵赖,实在我怪你差,太调笑得人难堪了。”璧如始终没有弄清楚,贼人胆虚,只道爆裂弹爆发。玉吾又问道:“你说说那个新娘子,究竟有怎样胖?”璧如忍不住笑道:“你们不要嘈,待我从头至尾讲你听,这也叫凑巧,不能十分怪我的,我不过聊以解嘲罢了。”玉吾道:“你冒了牌,还说不能十分怪你,你有甚么理由,你说!”璧如道:“便是那天我到苏州去修理风琴,回来巧遇他那位未婚夫人醒狮女士,我见了这副魁梧奇伟的神气,吓得倒躲不迭,可是再巧也没有,绮云托我带回一匣子名片,给她瞧见了,她便当我是绮云,和我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