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初那里想得到便是她,含糊下去,谁知越弄越僵,大错铸成,一阵子捣鬼,她把心坎里的情话,和盘托出,我也只好胡调下去,她直到南溟庄口登岸,我才始卸罪,她还殷殷叮嘱我,隔日到她家去。你们想,这件事,也是一时弄成僵局,叫人有口难分。”玉吾听得,跳起来道:“你好!你好!还有这样一件泼天大祸,今儿不打自招,不知你可曾碰坏她哩。”璧如道:“谢谢罢,这样一件惠山耍货,谁愿意碰她一碰。”衣云不甚明白,玉吾又把醒狮的历史,和办学校聘教员的经过,详述一遍,衣云恍然大悟,责备璧如道:“你朋友面上,太对不起。玉吾道:“衣云,谁想我和你轻轻向他一吓,吓出这件公案来,倒也出人意料,他算得是老口失风,我和你今天有好戏瞧咧。”璧如道:“事到其间,本来不好再瞒。只是事前他们俩始终不见一面,直到今朝结婚才发觉,却非始料所及。我又便宜他们,饶他们一阵闹新房了。”玉吾道:“谁饶你不去,今天捉要捉你去移花烛,否则我们没有好戏瞧的。”衣云道:“璧如,你今天不去贺喜,显见情虚视避,反为不妙。”玉吾道:“我劝你串演双包案后,索性接串一出花田错罢。你今天换换衣服,坐在新房里,等新娘子来,你即便和她实行了一个周公之礼,绮云来干涉,包你反要给新娘子打出房去。”说得衣云哈哈大笑。璧如道:“不要取笑罢。你们责备我不好不去,只是怎样叫我去见新娘一面呢?你们设身处地,替我想想哪。”玉吾道:“不打紧,我送你一个虎脸子,或者替你在新房里,挖就一个地洞,预备你和新娘见面时的退步。”衣云道:“别说笑罢,璧如今儿,真叫张天师遇鬼,有法弄得没法了。
我的意见,不如趁新娘没来,先向绮云说明,倒是个光明磊落的办法。”璧如道:“叫我也难启口。”玉吾道:“我有个应变办法,舍此没有别条路。你横竖俏皮惯的,谁也不能当你真。醒狮虽猛,总不会当场扑杀你的。我们两人,暗中见机行事,随时维护你,你去,只管俏皮到底。你倘没有这般勇气,我预备下一个锦囊给你,包你临阵不怯,对付有方,只是事前你不好泄漏我的锦囊。”璧如听他说得郑重其辞,倒也将信将疑。玉吾走到他店堂里,找个信封信笺,当真写上两句话,固封了,授给璧如道:“你急难时开拆,此计百发百中,虽陈平、孔明,也不过如此,你过后自知。”衣云偷问玉吾,玉吾道:“天机不可泄漏,.“璧如也便一笑藏下。两人押着璧如,一直走到汪家。璧如道过喜,绮云责备他怎不早来。璧如编谎道:“店中有些小事,辱蒙宠召,迟到为歉。”玉吾低低对璧如道:“你别再弄僵,今天不好这样客气,要扮出十分俏皮才合。”璧如点点头。衣云领着璧如、玉吾,一直走进新房里,指着壁上落自己款的一副对子,问璧如道:“你瞧我这副对联写作怎样?请你评判评判。”璧如嬉皮笑脸道:“很好很好,不要多烦罢。”玉吾道:“我佩服璧如,无处不用其冒牌。”衣云道:“这样不费我分文,冒牌随他冒,只是不要拆我烂污,得罪朋友就是。”玉吾道:“平心而论,这副对子,还算规矩,不拆你烂污。那边一副篆字的,璧如真太荒唐了,人家瞧瞧,成何体统。”璧如低低道:“老实告你,连带这个送的人还没有生咧。我怕不雅观,所以写做篆文,试问此间有几个人识得篆文?怕新娘子只能依照这上面做,也识不全这上面两行篆文。”衣云笑道:“璧如真心计独工,平空化一个名,送副对子,打趣打趣人,亏他有此闲工夫。”正说着,绮云走来,嘱璧如移花烛。璧如道:“我身体太长,和玉吾俩不相趁,还是衣云和玉吾一样长短,请衣云罢。”衣云也无可推辞。
这时礼堂已排好,节目已订定,厅上陈列得中西合璧,既有天然几供着花烛,又有大菜台搁着花盆。礼堂上两座风琴,庭心里外加吹打。停一回子,外边一阵鼓吹,几声爆竹,嚷道:“新娘子来了!”早有一艘巨艇,泊在岸边。媒翁钱福爷,和四个送亲的宾客,毕恭毕敬,走进里面,和汪四先生恭喜。汪四还过礼,引到厢房内,喝茶用点,自有宾朋陪着。福爷招汪四先生低低磋商两个条件,说是新娘的意见,行礼不拜跪,登岸不用轿。汪四先生道:“不拜跪,我决不争。只是红灯花轿,不可不用。可是我正正式式娶一房亲,让新娘子两脚跑上门来,成何体统。况且有句成语,叫做'冷脚上街沿,粥饭弗连牵,'我家总算墙门,决计不好承认她的。”福爷碰了这个钉子,只得去和新娘商量。亏得醒狮女士通融,答应乘轿起岸。当下自有花轿抬上船头,新娘不用扶挽,大踏步跨进轿子,四个轿夫,摈得一摈,动也不动,添上两位扶手,才算抬上肩头,一直进宅,号炮一声,到大厅停下。这时候看客让开一条走路,忽见轿子后面,跟着二三十个小学生,领班的一位教员,着一身白操衣,带一顶黑操帽,顶上罩一块白布,像送殡一般。前面两个较大的学生,执两面旗子,一面五色国旗,一面校旗,写着:“赵氏私立国民小学校“字样。教员领到大厅上,把个叫子,嘘溜溜吹了一声,学生分两旁站定。教员高叫一声向左右转,立正,少息,二三十个学生,也有赤脚的,也有蓬头的,两旁罗汉一般对面对站着。那时看客大家说,这一班小名堂,不知那里叫来的?有人说,不要瞧小名堂,瞧新娘子罢。新娘子那时等花轿停下,掀开帘子,跨了出来,把几个伴娘吓了一跳,早有赞礼员喊道:“新娘入席。”新娘放出随身本领,开正步,向前走,走到正中站定,摆一个金鸡独立势,一个身子挺胸肚,颤巍巍像一座肉屏风。这时四个轿夫,大家摸摸肩上,一块红肿,忍痛把空轿抬出门去。看客二三百只眼睛,全集中在新娘身上。见了新娘这副神气,大家不约而同的伸伸舌子。只见新娘穿一件粉红绣花夹衫,下襟罩到膝盖,红裙穿不穿也瞧不清楚。颈里不但没领子,还挖一块,露出雪白一件汗衫。两只奶子,像南北高峰般对峙着。满头乱发,用缎带扎住。鼻子上架一副黑晶眼镜。顶上一幅粉红纱,拖到肩下,外加一朵纸扎的大花。脚上一双黄皮鞋,好像向印度阿三借来的。这时赞礼员又喊新郎入席,绮云早已打扮得簇新,等在新房门口,听得叫他入席,忙踱到正中去,和新娘左右站着。那时看客一阵拍手,嚷道:“快看矮新郎官和长新娘子。”原来绮云和醒狮并肩站着,要相差小半个身子,绮云的头,适齐醒狮的奶,当时两人各不相视。赞礼员又喊主婚人入席。汪四先生和肖虎一位代表走上前去。又喊证婚人入席,绮云的一位舅舅走上前去。又喊介绍人入席,福爷也上前站着。又喊奏乐,庭心里吹了一阵小喇叭。又喊奏琴,有两位绮云的同学,捺了一会子三六调。又喊证婚人宣读证书,那人捧了一张婚书,哼哼哼读罢一遍。接着各人用印。又喊新郎新妇行三鞠躬礼。这时忽又听得那个教员大叫一声“立正!”全堂的人各吃一惊。一班小学生,个个站得直挺挺。新郎新娘,也依着他口令立正行了个三鞠躬礼。又喊新郎新妇对面行三鞠躬礼。
吧醒狮向右转,绮云向左转,面对面站着。此时醒狮心中猛吃一惊,不觉得低低喊一声,咦,闭一闭目,把脑系里贮蓄的尤璧如影子,回想一想,觉得和面前那个新郎,相差甚远,诧异得说不出话来。事到其间,只好任人摆布。行过礼,向各人行谢礼。接着证婚人、主婚人、介绍人训辞。来宾、亲戚颂词。那个教员忽又喊起口令来,全体学生,向校长新娘,主任新郎,行个正正式式九十度的三鞠躬礼,方始退出礼堂。醒狮直等到送入洞房,心中只是迷迷糊糊,委决不下。
等一会子,再熬也熬不住,传命唤福爷入内,福爷始终不知其事,见了醒狮,醒狮猝然问道:“这个新郎是谁呀?”可是这一问,把福爷缠昏了,一时回话不来。醒狮又问道:“那人可是真的汪绮云?”福爷只好笑道:“的的确确老牌汪绮云。”醒狮又问:“可是一向叫汪绮云?”福爷道:“他出世便叫汪绮云。”醒狮又道:“不知福熙镇上,共有几个汪绮云?”福爷道:“我只认得他一个。”醒狮道:“那个汪绮云,可是在城里师范学校毕业,在我们校里当教员的?”福爷道:“一些不差。”醒狮点点头道:“我弄清了,对不起老伯。”“福爷真缠得头昏脑胀,要想问明底细,外面来喊他入席喝酒,只好抱着个闷葫芦,走出新房。当下一应亲朋统统在厅上宴饮,天光黑了,灯烛辉煌,人声喧腾。玉吾、衣云、璧如,拉着新郎,坐在一桌子喝酒。
第3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