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聊斋俚曲集(上)>第6章
俺嫂子漫会唠,我老实不会叨,谁能弄那花花哨。咱家虽没好的吃,或是热面或冷酒淘,爹爹待吃就开口要。早合晚没什么孝顺,但只是不敢辞劳。
你劝咱爹再吃杯酒。张老说我酒饭都勾了,您拾掇家伙罢,天色已晚,歇息去罢。张二说我等爹睡了着去。
我待着爹爹眠,盖盖被把灯端,溺鳖儿拿来我可散。张老说:不必呀。把灯安在床头上,夜壶放在这床前,坐坐睡了极方便。张二说:就是这等。俺两个把门掩上,到天明再来问安。
张二夫妻去了。张老说奇哉怪哉!怎么两个儿,两个媳妇,都孝顺起来了?
细想来好蹊跷,怎么术法这样高,忤逆儿一霎变成孝?当时饿死没人理,酒肉而今大口叨,不懂的这是什么窍。忽经着儿家供养,只觉着意乱心摇。
夜已深了,睡了罢。上了床把腰一伸好自在呀,这样暖和。每日愁到晚来,似母猪把糠筛,虽战战并不敢高声啀。半夜转了腿肚子,脚头冰凉舒不开,土炕上铺着席一块。倒不曾想日出遭殃,日未落得其所哉。
夜有三更,不免卧倒,打了两声鼾睡。忽然做着梦,见张大进来,便问来做什么?张大说我那袍子,就许你常穿么?
我昨日那身袍,别要穿坏了,我今日来问你要。给你遮寒原是好,怎么着人把俺诮,拿来罢休被人家笑。他给你做了好的,我定然剥来*(左扌右衡右)了。
张老起来说你休听人瞎话。我穿着一路没冷,感念不尽。您二弟给我做了棉袄,不省的你做么?正说着,张二拿进衣服来说这是俺媳妇做的,爹你试试。
我费钱二大千,敬做来给爹穿,表里都是细合绢。儿妇虽然端相着做,可还不知窄合宽,穿上可教旁人看。虽不是蟒龙缎子,也比那粗布光鲜。
张大大怒你当面来形容我,咱只裂了!张老才待穿,被他一把夺过去裂了。张二说,我也裂了你的,把老张顿了一跌,剥下来就裂,张大来夺,张二把他推倒,按住就打。张老拉不开,说反了反了!
他虽然大不通,到底是你的兄,怎使的按倒使捶?哥打兄弟从来有,兄弟打哥罪不轻,二仔你不通人性!告到官二十大板,押你去流徒边城!
张二说放手。张大跑了。张二说老头子,你说他不该打么?这原是为你,你还向他。你宜量什么好,穿的这袄给我脱下来!张老说你待叫我穿什么?张二说还穿你那破铺衬。一把抓住,剥将下来。老头子瞎发威,不论个是合非,他不过比我大几岁。他那心肠极可恨,你不说道着实捶,倒给我一个充军罪。该把你削个罄净,还叫你像似破贼!
张二把老头推倒,剥着去了,张老倚着大啕叫冻杀我了,冻杀我了!张二端出火来,说天已明了,看老头子害冷,先送些火去。到了门外说呀!里边啕叫什么?待俺看来。张老又叫冻死了!张二近前说火在此。张老翻身哎呀!原来是个怪梦。
甚暖和睡醄醄,最自在是今宵,一宿共做一大觉。忽梦见您兄弟俩,把我剥的赤条条,床上不觉的死声子叫。忽被你一声惊醒,到而今冷汗还浇。
张二说这是胡突梦。正说着,张大拿了衣服来,说咱爹还没起来么?张二问什么衣服?张大说您嫂子怕咱爹起床怕冷,做了个棉裤。张二说这里已是裁了,你又送来。
夜来时做饭忙,到晚来趁灯光,才把棉裤裁停当。你做出来先送到,俺家那个叠在床,将来那里去发放?你再来做鞋做袜,也还该犯个商量。
其余别的,再休送来了。张大去了。张老穿上,笑说乍穿棉裤,休火晕了。
破单衣合我熟,好衣裳自来无,并不知世间有棉裤。忽然穿上浑身热,好似今日入了伏,腰也伸不开极像弯弯木。不觉的浑身通泰,说什么皮袄貂狐。
张二说老头子这般欢喜,等我套弄他套弄。回过头来说你看我呀就忘了合爹说,王银匠来要钱。张老说什么钱?张二说他说火钱那一日靸着鞋,跑出去把门开,王银匠已在门儿外。他说火钱六七吊,至到而今把他该,没钱使上门来索债。我说道爹不在此,他说是改日还来。
张老转身说哦哦是了,这两个行子是敬我有钱。罢了。回头说王银匠这样可恶!他使的我的银钱无数,我不问他要,他倒问我要起来了。
王银匠不是人,使我钱借我银,十年我并不曾问。因着合他常相处,该钱也无个账目存,这一来叫人心不愤。若不是有些话说,怎依我欠到而今。
我近中捎过帖子去,看他有何话讲。张二笑说这老头真果有钱。回过头来说俺爹,你化的那锞儿呢?张老说你待问他怎的?
休说我穷断根,纵然有几两银,我还不使何须问。七八十亩田地还好过,我又别无有子合孙,就有银留着好出殡。况您俩日生也便,又不曾女嫁男婚。
张二转身说老头子筋节的紧,我看他扁了那里去?哈哈!出门去了。张老说平生不会撒谎,今日反唠自己的儿孙,讨愧的紧,可笑的紧哪!
诗曰:软弱无能一老头,全凭诓赚我儿流;虽然饱暖浑身妙,四顾无人暗暗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