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失望张老出来,衣帽齐整,手持拄杖说我的两个儿争着孝顺,不觉三年,老来可谓享福。但只是早晨肉面,晌午鸡汤,吃着有些腼腆;冬日丝棉,夏日葛布,穿着只是心惊。每日在闪电影里存身,半悬空中度日,好可笑人也![耍孩儿)他原是敬财神,不是为孝父亲,受了孝养心还恨。但我合他是父子,哄着他朝夕尽殷勤,情上理上俱不顺。讨愧处三年尽孝,临作别并无分文。哎!我也曾挣过银子,早知道真么中用,怎么不藏下几两?原该埋下几两银,老来衰惫靠别人,他就养活也有点劲。若还到了百年后,拿将出来按份分,大家光降情理顺。我如今才会做老,又待去脱生儿孙。连日饭也不待吃,四肢无力,想是也不久了。设或问我要钱,待给他什么?跺跺脚皱皱眉,这时节好难为,临终还把神思费。说一声浑身不大好,都来要钱挤成堆,有与没可把何辞对?若还是说声没有,未必不焚骨扬灰!张大出来,问爹这两日吃的饭不济,病了么?张老说觉着脚沉头重。这两日懒动身,头也重脚也沉,坐床头忽然晕一阵。
终日不吃也不想,吃是勉强打精神,手脚酸只觉着浑身困。好像是饮酒过醉,整日家闷闷昏昏。你看又晕起来了!正说着,倒在地下。张大大叫瓦扳子,快来!李氏出来忙问怎么来?张大说快来!咱爹倒了!咱架他床上去。两个架在床上捶了捶才又醒了。张大说好了好了!忽然间发个昏,一脚跌在地埃尘,病又如墙倒没音信。若是跌倒没人见,此时久已见阎君,那财帛可向何人问?几乎把三年养育,都成了枉费辛勤!张二领了个人来说今日该我养活父亲。前日说身上不快活,我雇了个人来,好架他去。进来看见说咱爹不好么?张大说才不着我合您嫂嫂,如今已完了事了。忽然间就昏迷,头也折腰也直,一跌仰在平川地。我才叫您大嫂嫂,抬上床来并不知,捶了捶方才有了气。到如今不言不语,瞑着眼一似呆痴。张二说我抬了他去罢。张大说好不通!这样病怎么敢抬!二兄弟大不通,病人昏愤眼蒙胧,刚还魂怎么敢惊动?一口气不来瓜打了,竹篮打水落了空,可才大家没啥弄。脱不过不吃什么,我劝你暂且从容。张二转身自思若留在这边,我一脚不来,只怕他问问,可不便宜了他么?还是抬去为妙。
回头说我已雇了人来,路又不远,连床抬去罢。张大说抬不的。张二说我只是抬。张大说我就不依你抬我的床。张二说我背了去。下手扶起,张大按倒。张老睚哼两声,合煞眼了。张大试了试,说有什么气哩!拱了拱说请抬请抬。骂畜生太不该,我说休抬只是抬,抬杀人待向何人赖?咱俩在旁且守候,扶正这头儿休教歪,心头温还有魂灵在。只怕是一时昏去,待霎时还醒将过来。张二说还温温!便指着数量起来老头儿太不通,或是银或是铜,你何曾漏出牙之缝?清晨后晌孝顺你,一般脸上有笑容,怎么心眼全不动?你如今样徜死去,这口屋就是你坟莹。张大说二弟,你好没良心!你原待抬了去,就死了,你还该抬去才是,怎么丢在这里,安心把这屋当了墓田?老头子在这边,你怕他把我偏,死活争着去管饭。一霎作摆的没了气,你就安心不近前,这个心不是人来变。占的是我的房子,你敢说与你无干!张二说你休心焦,不许还活了么?还魂过来,我自然抬去。张大把头掀起,一跌说看看,连头死了,还活那狗蛋哩!张二也一跌可是呢!已是挺挺了,怎么处?放声大哭我那银爹*(左口右乐),你疼煞我了耶!细丝锞白生生,踅到心没点铜,想你那模样心酸痛。死尸又不会说话,
不知埋在那个坑,好俺达望你来托梦。若是你嘱咐两句,就死了俺也不疼。张二说咱也不必瞎哭。我如今想了一个计策,这也是望空打彩,可也来必不中用。王银匠老獾叼,合咱爹久相交,头发根儿尽知道。老头合他常扯酒,又往铺里去倾销,必然他还通些窍。咱就去找他敬问,未必不有点根苗。张大说极是。你守灵,我就去。张二说你居长,该守灵,我去罢。张大说你这么乖,不如咱同去。张二说就是这等,走走。张大说这脚上一个么眼,你等我一等。张二说你后边慢慢走罢。张大说看他弄鬼,疼不疼的我舍命赶他去。张二喘吁吁的说好了,到了。趁他赶不上,我先问了,唠这狗头。回头一望呀,那是他来了。张大喘成一块这十来里路跑乍了肺!张二喘着道你什么要紧!咱且定定,好叫门。你说你害脚疼,如何不慢慢行?什么要紧舍了命。张大说一行叫你等我等,你只扯腿一溜风,你那心不知待怎么用。我不如舍死赶上,并不敢撒溺出恭。王大叔在家么?银匠问是哪个呀?原是二位贤侄。令尊好么?张大说没了。银匠说几时没的?那一回相别了,又在贵庄会一遭,以后再不曾领教。倒比常时着实胖,还像当年信口叼,夸奖您俩怎么孝。可不知几时得病,就忽然大限难逃。张大说没什么大病,今早就不在了。银匠说既倒了头,还不守灵,找我有什么说。
哦,是了。莫不是没有棺,待出买又少钱,借重我这老体面?纵有这样要紧事,也该一个守灵前,怎么两个齐奔窜?这其间必有缘故,倒叫人惊怪难安。张大说材合坟都有了。银匠说既这等,找我怎么?张大说因先父在日,有几两银子,忽然死了,并无嘱咐,寻思着王大叔必然晓得。您两个似一人,又每日去化银,必然你就知到信。朝朝饮酒谈心腹,细话从来不昧音,想到这才来把你问。若还是有点窍眼,俺两个好去跟寻。银匠说原来为此么?俺俩虽厚,他埋下东西怎么对我说?但外边我都晓得。这浮财也还多,当日文书一大箩,有中人到底还不错。但这些人做生意,朝朝南北去奔波,家中并无人一个。方且是停丧在地,怎使的合人闹呵?这几年我听的说,令尊也没钱,只怕要去使了。张大说并不曾。银匠说只是如今要不的账。您好生去发丧,那该钱的都是体面人,见您兄弟还成个局面,自然不好赖您的。你好生去发丧,扎挂起面有光,费俩钱也还有名望。人见您弄的不精致,就说不是好儿郎,该您钱他也背了鞅。只顾去经营丧事,到殡后咱再商量。只在您立体面。我待留二位坐坐,这是什么时节,请了,请了。两个说他也说的是。咱若弄不好,谁还给钱?叫二弟你听知:这丧事待整齐,每人破上十亩地。坟合棺材都有了,扎些棚彩与幡,台前一个猪羊祭。
雇几个礼生喝礼,两小吊五百四十。张二说这不来了么?你守灵,咱指地作保,取王十万家钱,过了丧事要来还他。张二去了,李氏出来说你上那里去来?你好似长嗓黄,把个尸丢在床,不知你上那里撞。他二婶子来家见我,我才听说跑慌张,俺俩叫人停拨上。现如今占着口屋,该商议怎么出丧。他二叔呢?张大说他去取钱的了。赵氏跑出来说取什么钱?清晨肉晌午鸡,每日像贼吃食,丝毫何曾得他济?单单指望他一句话,他低着头儿挺了尸,全不放个狗臭屁。只用根穿心杠子,他还算转了便宜。张大说俺也不潮,这有个话说。王银匠问我言,人家使着咱大些钱,他说该弄个虚体面。灰毛乌嘴不成事,人就把咱下眼看,待还钱也把卦儿变。咱如今费钱几吊,这里头本利兼全。李氏、赵氏才欢喜了说这还罢了。既这等,我还得缝个塌头,还得搓根麻绳。服侍了二三年,指望他有俩钱,临了半个钱没见。一眼看见恨一个死,俺俩方才把心安,浑身衣服全不变。这等说恸与不恸,还只得淌淌邪涎。张二来了。张大说怎么来到如今?张二说取了三十两银子,我已是分给了您丈人和您大舅子了。替咱千事,早抬出去,咱好去做正事。咱大家昼夜忙,就排七出了丧,事完咱好去要账。近来白黑常打算,我要盖个合套房,捐上一个监生好游荡。你识字买个秀才,隔住板好上公堂。
你说何如?张大说也好。张二指着他三人说都听着。他也忙我也忙,我也忙他也忙,太行山大家一齐上。等那亲戚回了话,扎上麻绳就发丧,抬出去完了一天的账。若还得财帛到手,咱从容大弄咚嘡。我这心里急,再去各处催催。张大说我也忙我的。李氏说您二婶子咱可好了。您二叔志气高,铺排着进个学,秀才娘子也英耀。不识字的上了监,州同的奶奶尽你摇,雇上人打伞还抬轿。咱县里又没乡宦,羊群里跑出驴嗥。可不知上了监,人叫咱什么?赵氏说如今都是叫爷,叫奶奶,就合那真果的一样,尊着的哩。李氏说谁说?赵氏说你没见,且是还有前后补子的哩。叫老爷是尊称,添上个大字更中听,何年曾奉朝廷命。新中的进士称了老,撇下个爷字与监生,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