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孟子告子》)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大罪也。(《孟子尽心》)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孟子告子》)
故齐之田单,楚之庄蹻,秦之卫鞅,燕之缪虮,是皆世俗之所谓善用兵者也,是皆巧拙强弱则未有以相君也,若其道一也,未及和齐也。持契司诈,权谋倾覆,未免盗兵也。(《荀子议兵》)
(孟子“殃民不容于尧、舜之世”,“善战者服上刑”,盖即卫鞅、缪虮之流。法尚权谋倾轧者,为《春秋》所疾也。)──右儒攻兵家。
宋巠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曰:“我将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孟子告子》)
(宋巠,《庄子天下》篇作“铏”,古音通也。庄子称其禁攻寝兵,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不舍,与此合。近世欧洲有禁兵会,亦其比也。于《春秋》之义,疾灭国、善向戍相合。故孟子称其志也。其道浅而不谬,故孟子许之而少正之。)
子宋子曰:“明见侮之不辱,使人不斗。人皆以见侮为辱,故斗也。知见侮之为不辱,则不斗矣。”应之曰:“然则亦以人之情为不恶侮乎?”曰:“恶而不辱也。”曰:“若是,则必不得所求焉。凡人之斗也,必以其恶之为说,非以其辱之为故也。今俳优侏儒,狎徒詈侮而不斗者,是岂巨知见侮之为不辱哉?然而不斗者,不恶故也。今人或入其央渎,窃其猪彘,则援剑戟而逐之,不避死伤,是岂以丧猪为辱也哉?然而不惮斗者,恶之故也。虽以见侮为辱也,不恶则不斗,虽知见侮为不辱,恶之则必斗。然则斗与不斗邪,亡于辱之与不辱也,乃在于恶之与不恶也。夫今子宋子不能解人之恶侮,而务说人以勿辱也,岂不过甚矣哉!金舌弊口,犹将无益也。不知其无益,则不知知其无益也。直以欺人,则不仁。不仁不知,辱莫大焉。将以为有益于人邪?则与无益于人也,则得大辱而退耳。说莫病是矣……”子宋子曰:“见侮不辱。”应之曰:“凡议必将立隆正然后可也,无隆正,则是非不分,而辩讼不决。故所闻曰,天下之大隆,是非之封界,分职名象之所起,王制是也。故凡言议期命,是非以圣王为师。而圣王之分,荣辱是也。”(《荀子正论》)
(圣王者,孔子也。王制者,孔子之法也。孔子之法有荣辱。)
“有义荣者,有势荣者;有义辱者,有势辱者。志意修,德行厚,知虑明,是荣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谓义荣。爵列尊,贡禄厚,形势胜,上为天子诸侯,下为卿相士大夫,是荣之从外至者也,夫是之谓势荣。流淫污漫,犯分乱理,骄暴贪利,是辱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谓义辱。詈侮捽搏,捶笞膑脚,斩断枯磔,藉靡舌,是辱之由外至者也,夫是之谓势辱。是荣辱之两端也。故君子可以有势辱,而不可以有义辱。小人可以有势荣,而不可以有义荣。有势辱无害为尧,有势荣无害为桀。义荣势荣,唯君子然后兼有之;义辱势辱,唯小人然后兼有之,是荣辱之分也。圣王以为法,士大夫以为道,官人以为守,百姓以为成俗,万世不能易也。今子宋子案不然,独诎容为己,虑一朝而改之,说必不行矣。譬之是犹以砖涂而塞江海也,以焦侥而戴太山也,蹎跌碎折,不待顷矣。二三子之善于子宋子者,殆不若止之,将恐得伤其体也。”子宋子曰:“人之情欲寡,而皆以己之情欲为多,是过也。”故率其群徒,辩其谈说,明其譬称,将使人知情欲之寡也。应之曰:“然则亦以人之情为欲,目不欲綦色,耳不欲綦声,口不欲綦味,鼻不欲綦臭,形不欲綦佚。此五綦者,亦以人情为不欲乎?曰:人之情欲是矣。曰:若是,则说必不行矣。以人之情为欲此五綦者而不欲多,譬之是犹以人之情为欲富贵而不欲货也,好美而恶西施也。古之人为之不然,以人之情为欲多而不欲寡,故赏以富厚,而罚以杀损也,是百王之所同也。故上贤禄天下,次贤禄一国,下贤禄田邑,愿悫之民完衣食。今子宋子以是之情为欲寡而不欲多也,然则先王以人之所不欲者赏,而以人之所欲者罚邪,乱莫大焉。今子宋子严然而好说,聚人徒,立师学,成文曲,然而说不免于以至治为至乱也,岂不过甚矣哉?”(《荀子正论》)
(宋铏以见侮为不辱,与佛法忍辱略同。娄师德唾面自干,未尝非长者处世之行。然荣辱为治法所由,人道未能去也。荀子负荷儒学,以其过高而攻之。)
──右儒攻宋蒨。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许子必织布然后衣乎?”曰:“否。许子衣褐。”“许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织之与?”曰:“否。以粟易之。”曰:“许子奚为不自织?”曰:“害于耕。”曰:“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曰:“然。”“自为之与?”曰:“否。以粟易之。”“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第111章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者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鴂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蓗,或相什伯,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孟子滕文》)
(许行被褐织席,高谈并耕,其道甚苦,盖本为墨学而稍变之,欲自立门户者。当时创教纷纷,少自立者,辄思创宗旨以自名一教。庄子谓墨者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其道大觳。被褐织席,亦大觳矣。并耕同贾,则尚同之余义。故许行必墨氏后学,皆假托先王,力与孔子为难,故孟子极力攻之。)
──右儒攻许子。
匡章曰:“陈仲子岂不诚廉士哉?居于陵,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孟子曰:“于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也。”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钟。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辟兄离母,处于于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己频顣曰:‘恶用是鶂鶂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鶂鶂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弗居,以于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孟子滕文》)
(陈仲子亦当时创教之人,其学虽不可见,然织屦辟纑,节用苦行,避兄离母,薄于人伦,殆闻墨子之风者。荀子以为盗名,大约以苦行动人而不尚言论也。孔子之道,以人治人,可而止。陈仲子知义而不知仁,失其本矣。)
忍情性,綦溪利跂,苟以分异人为高,不足以合大众,明大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陈仲、史軿也。(《荀子非十二子》)
孟子曰:仲子,不义与之齐国而弗受,人皆信之,是舍箪食豆羹之义也。人莫大焉亡亲戚君臣上下。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孟子尽心》)
(仲子宗旨虽不可考,而孟子攻其亡亲戚君臣上下,则其说与佛氏略同,但有妻耳。其苦行亦与佛同,故能风动天下。赵威后至欲杀之,想以其无君也。显违孔子之道,故孟子不得不攻之。)
──右儒攻陈仲子。
驺衍睹有国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施及黎庶矣。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余万言。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先序今以上至黄帝,学者所共术,大并世盛衰,因载其禨祥度制,推而远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先列中国名山大川,通谷禽兽,水土所殖,物类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称引天地剖判以来,五德转移,治各有宜,而符应若兹。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岛,禹之序九州岛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岛也,于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其术皆此类也。然要其归必止乎仁义节俭君臣上下六亲之施,始也滥耳。(《史记孟荀列传》)
邹衍非圣人,作怪误,惑六国之君以纳其说,此《春秋》所谓匹夫荧惑诸侯者也。(《盐铁论论邹》)──右儒攻驺子。
淳于郚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孟子离娄》)
(淳于髡盖当时辨者之囿,稷下之客,惑惠施之徒欤?能引男女之礼,盖稍知儒旨而攻子思、公明子,则亦异教攻儒者也。)──右儒攻淳于髡。
第1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