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赵盾很努力的想挽回赵家人桃园弑君的影响,从此非常小心谨慎,锋芒大为收敛的侍奉晋成公,再也没有了当年一口气连杀五位朝廷重臣的气魄,可他的心里还是很不安。
因为他太懂政治了。他明白现在他还在,谁也不敢怎么样;一旦他不在了,这件事就是赵家甩也甩不掉的把柄,任何人只要有心,都能拿这件事说事,到那个时候,赵家的人就该倒霉了。然而发生的已经发生,该来的始终要来,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晋成公六年,赵盾去世了。原上军元帅郤缺终于熬出头了,顶替了赵盾的位置,主持朝政,后来郤克亦主持了晋国国政多年。第二年,晋成公也病死了,他的儿子孺继位,即晋景公。
晋景公一开始是为比较有大志的君主,而且确实为晋国的发展及国势壮大做了不少贡献。
估计晋成公感觉自己没办法跟赵盾争权,便把眼光锁在了下一代,专心教导儿子。晋景公也没有让自己的爹失望,一出马就降服了齐、郑等国,又采纳申公屈巫扶吴扰楚的计策,弄得楚国整天不得不腾出手脚来和吴国打仗,无暇争霸中原,让晋国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霸主雄风。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是事情又坏在了屠岸贾身上。
当日赵穿桃园弑君,等到赵盾回朝之后,他曾经提醒赵盾说屠岸贾不是个好鸟,如果不杀了他,只怕后患无穷。
赵盾因为刚刚杀了晋灵公,现在又要杀大臣,未免会落人口舌,就说还是适可而止的好,何必再多杀人呢?所以当时便没有同意。而且屠岸贾转过头来立即卑言屈辞的讨好赵盾及赵家人,一点怨恨的神情也没有,赵穿也就放松了警惕,而且不久之后,赵穿便死了,也就没有人再去关注屠岸贾在干嘛。
至于屠岸贾本人,他是一刻也没有停止怨恨赵家人。倒不是他对晋灵公有多忠心,想要为他报仇,只不过是晋灵公一死,他的荣华富贵、他的原本辉煌的仕途被中断了。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思着报这个仇。
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屠岸贾也学得聪明了,明白了同盟军的重要性。因此,郤家的人一得势,他立刻巴结讨好。郤克死后,栾书接替了他的位置,屠岸贾同时又主动和栾家交好。一回生,二回熟,如此下来,郤家和栾家居然都对他不错。
当晋景公事业得意,渐渐的生出了骄傲自满的苗头时,屠岸贾又不失时机的谄媚讨好晋灵公,给他出主意,伺候他更快乐的享受生活。晋景公就如温水中的青蛙,被屠岸贾一点一点的征服,再也离不开他贴心的服侍,整日里一块打猎饮酒,游山玩水,对他的话无不听从。
屠岸贾暗暗得意,正要寻机施展复仇计划,偏偏赵家人自己又乱了阵脚。原因是先前和楚国打仗时,晋军被打得落花流水。谁叫他们遇上的是一代霸主楚庄王呢?也只能怪命不好。
当时晋军大败,争先恐后逃亡,赵婴齐事先偷偷的预备了船只,危急时刻占了便宜,抢先逃过了河,弟弟赵同赵括等人却被楚军追杀得好苦,差点没吓丢了魂,从此,赵同赵括与哥哥结下了怨。觉得他太自私,身为一母同胞的兄长,置亲弟弟于不顾,光想着自己逃命。从那以后,他们便事事与赵婴齐作对,发展到最后,竟联合起来设计诬陷赵婴齐,逼得赵婴齐无法在晋国安身,只得出奔齐国避难。
恰巧不久,晋国的梁山一带发生了比较严重的地震,把附近的河流都堵住了。在古人看来,这是人君有失政德,天在发出警告。晋灵公不敢怠慢,下令卜官占卜。
屠岸贾买通了卜官,令他对晋景公说这是君主刑罚不中,所以上天震怒了。晋景公很纳闷,他其实是个比较开明的君主,并没有用过什么刑罚,搞不明白怎么会得出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呢?
屠岸贾充分发挥了他的口才,滔滔不绝的说所谓刑罚不中,并不一定是指当朝,也有可能是以前有失公正的事遗留至今的。想当年赵盾弑君的事,在史册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当年不但没有受到半点惩罚,而且把持朝政一直到死。像这种人,不但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如今子孙布满朝中任职,试问怎么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怎么能惩戒后人呢?而且据臣的了解,赵朔、赵同、赵括等人仗势欺人,赵婴齐因为看不下去了,和他们争吵了几句,就被他们赶出晋国去,还有郤栾两家,受赵家的势力欺压,对赵氏族人隐忍多年都不敢反抗。赵氏的嚣张气焰,现在连天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才会有梁山崩塌的事件,这是天在暗示您要替死去的灵公伸冤啊。
赵盾已经不在了,赵同赵括等人却并不知收敛,依然是很高调的行事,晋景公早就对他们心有不满,现在听了屠岸贾的一番话,更加疑惑。但这毕竟是一件极大的事,他脑子也还算清楚,并没有因为屠岸贾一席话立刻收拾赵家的人。他还想求证,但是不管如何,心中已经起了疑心。
晋景公先问韩厥,韩厥自幼养于赵家,又和赵朔是好友,他是向着赵家的。于是他说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桃园之事是什么状况。这怎么能怪赵盾呢?而且先君成公都没有认为赵盾有罪,您现在要定赵家的罪,岂不是指责先君做的不对吗?何况赵家数代有大功于国,主公何必听信小人之言,而诛杀功臣之后呢?
晋景公心里还是觉得不太舒服,又去问郤錡和栾书。郤錡和栾书受了屠岸贾的好处,碍于与他多年的交情,不好拆他的台,又不太好意思诬陷赵氏,毕竟当年赵盾对他们两家人不薄,因此含含糊糊,吞吞吐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晋景公反而更加认为他们两家是受了赵家的欺压不敢说实话。于是大怒之下命令屠岸贾处理这件事,务必要为灵公伸冤,严惩赵氏一族。可怜赵盾机关算尽,这件可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韩厥自从晋景公找过他后,就预感到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他不动声色的暗地里打听这件事的进展。当他知道屠岸贾要对赵家下手时,连夜赶到赵朔家中,劝说他赶紧逃命。
赵朔的心里很平静,他说先前灵公要杀先父,先父逃过了一劫,却受了弑君的万世恶名。现在主公要杀我,我又何必再逃呢?这就是报应吧。
赵朔与父亲火烈果敢的性格不一样,他有更多书卷气,待人温和,仁孝慈爱。虽然父亲生前的种种做法都是为了赵氏好,但却或多或少伤害到国家的利益、侵犯了君主的权力,这让赵朔心里觉得很有罪恶感。他无法面对臣不臣君不君的那种政治局面,而造成这种局面的却是他的父亲。多年以来,他过得一点不踏实、不快乐。如今听到韩厥带来的消息,他的心里反而如释重负,顿时轻松了。他愿意偿还所有的债,让一切都有个了结。
韩厥无语以对,禁不住流下泪来,他太了解赵朔了,他亦明白一直以来他心中的包袱。
赵朔随后又说,他的妻子庄姬很快就要生产了,一切就看天意吧。如果天不绝赵,公主腹中定是个男孩,到时候,请韩厥务必保全他的性命;如果天要绝赵,生下个女孩,那也没什么可说了,就当这是上天的报应。韩厥表示,赵盾对自己的恩德自己永远不会忘记,一定会用生命来保护这个孩子。于是,赵朔与韩厥、庄姬三人说好,如果生男则名为武,生女则名为文。又请庄姬公主连夜进宫投奔母亲成太后以保全性命。庄姬亦含泪答应了。
韩厥与赵朔洒泪而别,回家之后,他便闭门不出,称病不起,静观事态的发展。他必须避免卷入到这场是非之中,否则,别说帮助赵家,就是自身也难保。
庄姬与丈夫赵朔抱头洒泪而别,随后由门客程婴护送,乘着马车连夜入了晋宫,投奔母亲成太后。赵朔知道程婴忠心,把“文武”之约也告诉了他,嘱咐他日后好好帮助庄姬,程婴也流着泪答应了。
第二天天一亮,屠岸贾就带着甲士出其不意的出现在赵家周围。赵氏族人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全部被拿住了。屠岸贾得意洋洋的把晋景公的旨意宣读之后,喝令众甲士动手,不分男女老幼,一概诛杀不赦。曾经显赫一时的赵氏一族,瞬间便消失了,只留下满地的尸身与鲜血。除了进宫的庄姬,仅有当时在邯郸的赵旃之子赵胜幸免,赵胜得知变故后,痛哭一场,投奔了宋国去。
第10章 屠岸贾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