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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帝后决裂1

宁王当即下令,全军驻扎南昌,以观后望。
而且从此对两个军师滋生了芥蒂。
至此,王大人成功拖住了宁王东下的脚步。
所有人五体投地。
从伪造朝廷的公文到无数次的空城计,空手套白狼之后,王大人也来实的:就在附近的几个州县,自己征兵。风声一放出去,从者云集。
这多亏了他剿匪和讲学时积累起来的偶像派名声。王大人,就是当时的学术明星,政治明星,比张五常和郎咸平还牛叉。男女老少,本来是闻风来围观明星级人物的,但是全被他召到了军队里,就算不打仗,壮壮胆也行。如此短短十余天,他就召集了七八万人。就在大家以为王大人要去敲打了宁王了,他却按兵不动。众人问起,他只有一句话:此心不动,随机而行。看看,打仗也得按照哲学办事。
就在王大人招兵买马的时候,宁王终于发现自己上当了——朝廷的16万军根本就是一个传说。
可是,这个传说就要成真了,因为他得到确切消息——朱皇帝真的在派兵从京城赶来了。而且是朱厚照御驾亲征。
悔不当初啊,他当机立断,马上下令进攻南京。
出乎他的意料,一路没有遇到多少抵抗——因为他的老朋友王大人忽然开始转攻南昌。南昌是宁王的老巢,经营多年,他的军需物资,一切家眷,一切钱财,全部在这里。还有他的那些嫡系土匪窝点。王府重地,不容任何闪失。
但是,王大人实在是不厚道,就瞄准了这里,全力以赴地攻打。
可怜宁王的主力早就上南京前线了,剩下防备的都是老弱病残。当宁王的老弱病残遇到王大人的老弱病残。指挥官又没有王大人这么奸诈,如何能是敌手?
这是一场极其奇怪的战争。交战的时间,杀伤力的规模,都很小。但是,动员的人数,参战的范围却很多很多。
老规矩,王大人选择了他最喜欢的围而不打。等到敌人受不了,拼死反抗——输了!
只好投降。
南昌一破,宁王仓促回救。
从南京到南昌,别看差一个字,距离可不小。
长途作战,从来就不是办法。
宁王再是厉害,也回天乏力了,首尾不相顾,很快便陷入了泥潭里……
御驾亲征的朱皇帝还在半路上时就被人拦下了,得到的消息几乎惊掉了他的下巴。
八百里加紧的战报还在他的手里:宁王已经被捉住了,叛乱平定了。
前后不过43天。
他看到短短的捷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大人告诉他,你不用来了,没你什么事了,宁王我已经捉住了,马上就给你送到南京。
短短四十余天,不可一世的宁王大军,烟消云散。
不是他不明白,而是这世界变化太快——昨日才群臣震恐,闻风丧胆;今日就宣告大捷,天下归心。
王守仁啊王守仁,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专门和宁王作对的?
什么伪造文书,散播谣言,反间计,围魏救赵……敢做不敢做的,王大人都做了。这便是他哲学的精髓:知行合一。把思想和行动结合起来,而非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所以,谁遇到他谁倒霉。
朱皇帝恍如梦中。
南昌不用去了。
这一身铠甲也没用了。
王大人在密函上禀报,说您万金之躯,别颠簸奔波了,您就去南京等着,我把人给你押来。言下之意,你到处走,如果身边的江彬这些小人趁机勒索地方官,反而劳民伤财。
他看看身边一身戎装的夏皇后。她脸上的神情也很奇怪,不知道是欣喜还是惊讶,只一再地查看捷报,仿佛不敢置信。唯有她知道宁王的厉害,什么红衣大炮,什么堆积如山的钱财,甚至她自己都被宁王威胁了好几年……为何酝酿了几十年,到头来如此不堪一击?
但是,捷报是王守仁的亲笔,她认得,毋庸置疑。
“小宝……”
她忽然抬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就是奇怪得不行。王守仁这厮,简直神了。真不知他怎么搞的。”
夏小宝也不知道。
许久,朱厚照觉得奇怪:“小宝,你为何闷闷不乐?”
自从上路之后,夏皇后一直心神不宁,几乎罕有欢笑。到现在,这种情绪就更明显了。难道打了胜仗,她反倒不高兴?
直到他连续叫了三声,夏小宝才回过神,喃喃自语:“啊……胜了……王守仁他胜了……我真不敢相信,就这么一个多月。我还以为,凭借宁王的实力,会拖入持久战呢……”
朱厚照心里真不是什么滋味。
夏皇后为了别的男人失魂落魄,这算什么?
尤其,这个人是王守仁。
自己的女人,为何要崇拜别的男人?
尽管他也对王守仁的胜利感到不可思议。但就是这种不可思议,反而让他对王守仁多了更深的一份芥蒂。就像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发现的那种无穷大的力量。这种人,用好了,那是顶天立地的基石重臣,一旦用不好,只怕后患无穷,无法驾驭。
他不知道,夏皇后不是为了王守仁失魂落魄——而是想到这不可逆转的命运。宁王押解南京,必须由皇帝亲审。叛乱大罪,王巡抚当然不敢擅自做主。
就算他要做主也不行,因为兵部尚书王琼赶到了,已经先把人截下来了。
在密函里,都写得明明白白。
宁王公审,在所难免。
事已至此,宁王自然不可能再保全任何大臣。拼一个鱼死网破,他遭殃,别人也得遭殃,包括夏小宝本人。
然后,朱厚照便会发现一切真相,他身边的一切人等,大臣,太监,亲随、侍卫、妃嫔……甚至自己的皇后……统统都是宁王的人。
朱厚照的面色很难看:“小宝,你的脸色真不好……”
她居然笑起来:“你的脸色也很难看。”
朱厚照一怔,但觉她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而且,脸色苍白得出奇。就像是要生病的人一般。
“小宝,你到底怎么了?”
她忽然一阵恶心,几乎呕吐出来。
朱厚照大惊失色,上前一步就扶住了她:“小宝,你到底怎么了?”
她喃喃道:“没事,没事……早上喝了一点茶,很不舒服,反胃了……”
说话的时候,面色更是难看,几乎呈现出一种菜色。
朱厚照的一点醋意都迅速打消了,“小宝,肯定是我们急行军把你累坏了,都怪我,你自从上次生病后,身子一直不是很好……快,我们先去行宫休息一下,令御医看看……”
“不用了。”
朱厚照有点担心,正要吩咐御医,被一声禀报打断了思路:“赣南巡抚王守仁参见皇上、皇后……”
他心里一震。
把王守仁看得分明。情不自禁地,又悄悄看夏小宝的脸色。
只夏皇后面不改色。
他心里一松,笑起来,大肆嘉奖:“王大人立下大功,真可谓国家栋梁。这一次,朕一定要重重赏赐于你。”
王守仁不卑不亢:“臣只是尽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他也不经意地看过去时,但见夏皇后避开了自己的目光,珠翠萦绕,凤冠霞帔,就像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再见已是惘然,他也移开了目光,就像二人从来不曾认识过一般。
南京。
很快便是盛大的献俘仪式。
宁王关在单独的囚室里。
朱厚照的心情很好。很久以来,他的心情都没这么好过。就算不是自己亲自抓住的,可毕竟平定了这一场叛乱。回想起来,自己当了十几年皇帝,遇到三次叛乱,中奖的频率也不过如此了。也有点遗憾,就像故意跟他作对似的,老天也不肯给他一个金戈铁马的机会,想打仗也没法打。怪只怪宁王太不经打了,才四十几天就被王巡抚给干掉了。
又是六部会审。
这一次,朱皇帝坐在上首。就像当初审判刘瑾一样,大家都不吭声了。文武百官你看我,我看你,反而是宁王,面不改色,大摇大摆,你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侃侃而谈。到后来,甚至看着朱厚照:“皇上,你还想知道什么内幕?都可以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比如你身边哪些人是奸细……哈哈哈……我有详细的名单,你要不要看一下?”
此言一出,百官震恐。
所有收过宁王好处的人,无不战战兢兢。眼看,这场公审就会变成大规模的株连。大家恨不得马上溜之大吉。但是,皇帝在,无人敢动。所以宁王就更加嚣张。
朱厚照并不是一个笨蛋,看这架势,心知审下去一定会出大问题,牵连这么多人,你不可能把这些人全部杀完,闹不好,还会激发更多反叛,当即决定暂将宁王单独关押,并且放出风声,宁王只是造谣生事,诬陷百官,对于被他诬陷的那些人,绝不加以追究。
与此同时,朱厚照却派出了锦衣卫,连夜追查那本账本的下落。只要拿到账本,自己总有办法叫那些吃力扒外的家伙慢慢现出原形,一个一个收拾他们。
朱厚照紧锣密鼓地做这件事情,每天都早出晚归。
与此同时,夏皇后也悄然去了一个地方。
夏皇后去的是一片丛林。
时间不长,坟墓上的小树还来不及长大。忽忽之间,又快到秋天了。她在这里站了很久。转身的时候,看到一个身影。
他也在这里站了许久了。就像最后一次的等待。一个交接。彼时,罗敷有夫,使君有妇,距离天涯。
她没有抬头,声音很低:“上次你救他们,我一直没有来得及谢你。”
他没回答,眼神非常黯淡。
两个人相对而立,站了许久许久。直到她的双腿有些发麻了,才慢慢地走过去,再也没有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