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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陌上桃花开1

路引摇了摇头,说:“没事的,人平安就好,哥哥的演唱会,我们以后有机会再看。”
叶小曼心想,以后,以后会是多少年之后?我们还有以后吗?她红唇微启,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中爱意流转。
夜雨潇潇,天空灰影憧憧,蓝黑色的巨大云团笼罩在城市的上空,广州这座中国夜生活最丰富的城市,仍旧灯火辉煌。他们往珠江的方向走去。在寂寥空旷的大街上,叶小曼叫路引把雨衣脱掉,放进旁边那个垃圾筒里,然后把手中的雨伞递给他,两人共用。
路引知道她痛惜自己,想到她这一走,此后再也不会在身边嘘寒问暖,心中难受,哽咽道:“小曼,不管你去多久,我都会等你的,你一定要回来。”
过了半晌,叶小曼才缓缓地说:“我多希望能和你去云海,那个温暖得没有记忆的地方,重新开始。可是,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般对你了。我不知道要去多久,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来。如果有一天,你终于坚持不住了,你还是把我忘了吧。你记得去找哥哥,向他要那坛醉生梦死。”路引脸上垂泪,心中是撕心裂肺的痛和无法平息的自责、悔疚。
风声渐响,枯黄颓败的树叶在空中狂乱地飞舞,把他们俩包裹在风暴的中央。来到风巡回、人徘徊的珠江边,雨水纷纷扬扬,铺满了苍茫昏沉的大地。路引举着伞,和叶小曼并肩伫立,秋风凛冽地从身边刮过,吹得两人如同两片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叶小曼依偎在路引怀里,路引鼻息里闻到的尽是她头发和身上散发出来的如兰馨香。叶小曼侧身,往路引脖子右侧咬去。他没有动弹,任由她在他身上留下一个永不消褪的齿印。
叶小曼望着路引脖子上那个红红的齿痕,说:“以前的奴隶主买来奴隶之后,就在奴隶的身上用烧红的铁块烙下一个印子,证明这是他们家的奴隶,不管奴隶跑到哪里,他总归是属于这个奴隶主的。现在,我在你身上也烙下了印子,我要你记得,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属于我的,就是分开,也不会改变。”
路引点了点头。叶小曼泪盈于眶,话音已颤,叫了声:“傻孩子。”把头埋在他怀里,久久不肯抬起。
江面上渔火闪烁不停,黑影般的飞鸟在空中轻盈地疾掠而过。夜已变得深沉,风刮得越来越大,雨像永远也不会停似的。
“咚……”海关的大钟敲响了凌晨一点的钟声,宏大悠扬的钟声透过凄风苦雨的夜空传来,仿佛上帝之手在路引和叶小曼之间画出的休止符。路叶二人离开江边,来到马路上。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辆计程车缓缓开来,叶小曼轻轻招手,转过身来对路引说:“我该走了。爸爸妈妈这个时候已经在宾馆里等我了,他们明天一早会送我到机场。你就别去了,你还是不要见到他们的好。你要答应我,我走了之后,你要像从前一样,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地过下去。八年过后,如果我不能回来,你要亲自去接大傻出狱。答应我,好吗?”路引上齿紧咬着下唇,坚持不让眼中的泪水流出来。
出租车开到了他们面前,路引帮叶小曼打开车门,却还是握着她的手不放。叶小曼望着他,眼中的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这时,雨越下越大,叶小曼已泣不成声,在他脸颊处轻轻地一吻,深深地望了他最后一眼,心一狠,挣脱他手钻进车中,“啪”地合上了车门。汽车起动时,路引扔掉雨伞,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喊:“小曼,我会等你,一直等到你回来。你会回来的,是不是?”他虽是百米冠军,但终究跑不赢由马达驱动的四轮汽车。汽车越开越快,他再也追不上了。而叶小曼自始至终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出租车消失在路引视线的那一刻,一个霹雳惊雷划过,照亮了整个漆黑的夜空。路引站在空荡荡雨飘飘的大街上泪流满面,他的感情世界像这孤独的夜空一样,大雨滂沱。
…………
回到熟悉的校园,这里的一草一木和七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在原先的一块空地上平地拔起了一栋逸夫楼,这是那个富有的香港慈善家捐赠的。路引走过图书馆,穿过教学楼,来到那片宽阔的操场。从前操场的观众席旁有一排高大的榛树,树荫浓密,能够挡住武汉夏日最灼热的骄阳。现在榛树都被砍光了,光秃秃的一片,操场上铺上了塑胶跑道和人造草皮。路引穿过操场,顺着笔直的林荫校道往里走,路面逐渐出现了斜坡,那是通往学校后山的路。山上有密密层层的树林,荫翳得连夏日最毒辣的阳光也无法穿透一丝。走到山顶,来到那张简陋的长椅前,四周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看见这张长椅,路引触景生情,想起当年和叶小曼在一起时的情景,心中唏嘘不已。走近那棵柏树,树洞里积存了很多落叶,黄橙橙的一片。他定睛一看,见到一帘白色的纸片混夹在枯黄的树叶当中,分外显眼。他信手把纸片取出来,将对折的纸片打开,见纸片上写着一行字:
缘来时与你相恋,请别说永远,永远好远。缘尽时莫再留恋,也无须说再见,再见心更凉。君不见,多少爱恨缠绵,敌不过岁月流年,回首当年,望不见沧海桑田。
那正是叶小曼的手迹,她真的回来过!记忆如潮涌现,那些斑斓的阳光一如当年,穿过过往的岁月,穿过路引和叶小曼的来世和今生,照在路引此刻永远鲜活的记忆中。有人说时间能治疗一切,说人总是能够忘掉过去,但叶小曼从降临在路引生命中的那一刻起,不管她是否在身边,在他心里,她总是无处不在,没有人能够替代。七年过去了,路引一直在等,现在,等来的却是叶小曼看到自己和另外一个女子的缠绵,然后伤心决绝而去,要永远地离开他。这样的一个结局,让他情何以堪?
路引不死心,离开学校之后,到他和叶小曼曾经去过的长江大桥、二桥,小乐川饭店、东湖转了一圈,联系了几个叶小曼以前的同学,都没有她的音讯。路引心想,最后的指望,就是给她家里打电话了。在拨打电话之前,路引心中十分害怕,害怕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化为泡影。他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那个烂熟于胸的电话号码,当电话那头传来那个冷冷冰冰,毫无感情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时,他的一颗心如同坠落冰窖。
假期终于结束了,路引拖着仿佛行将就木的躯体回到云海。他感到自己是被上帝遗弃的子民,在人潮拥挤的世上茫然四顾,却找不到自己的归宿。他多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但却哭不出来。他想起艾略特在《空心人》里说过的“世界结束的方式,并非是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他突然想到了死,也突然明白了哥哥为何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明白了那么多才情纵横的人为何最后都选择了自杀,屈原、王国维、老舍、海子、顾城、三毛、海明威、玛丽莲·梦露、梵高……在这个令人犯愁、痛苦、绝望的世间,有太多的纷扰让他们纯洁的灵魂不得安宁,让他们时时刻刻忍受那种生不如死的煎熬,这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高贵灵魂所无法面对的屈辱和苦楚。灵魂需要一个足够强悍的掩体来保护肉体本身,但现在,所有的掩体都已被证明是脆弱不堪的,也许那个西方极乐世界真的是一个使人心灵宁静的好去处。这时,他最后的希望,来自哥哥的那坛醉生梦死,来自对哥哥不死的精神依恋,因为,忘却是他最后的救赎。
这夜,路引又梦见了哥哥。他在一个晨雨沥沥的早上来到哥哥的客栈。哥哥木桌上的那盏油灯依然燃着,桌上摆着两个青瓷碗,里面斟着两碗清水,哥哥拿起瓷碗喝了一口水,头也不抬,说道,进来吧,我知道你会再来找我。
路引推开那扇破败的木门,盘腿在木桌前坐了下来,然后递给哥哥一根七星。哥哥说,这种烟的味道留给我的印象是那么的好,以至你上次走了之后,我一直盼着你再来,就是为了重温那种感觉。人这一生里面,对于最美好的东西,总是希望她来,希望她停留,希望她再来。这就是执念。人的一生,其实是为一种执念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