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代言情> 乱世中宫:安德皇后传>第二十一章 孕事

第二十一章 孕事

陈顼与陈蒨会面时,并未有任何人在场,连安盛都被遣出殿,我多方打探,终于从一个曾进门送茶的宫女口中探知,虽一星半点,却也隐隐猜到。
殿中供着极大的冰雕,清凉如水。正殿一旁的紫金百合大鼎里焚着不知名的香料,香气甜滑绵软,中人欲醉,只叫人骨子里软酥酥的,说不出的舒服。帷帐垂地,明黄色宫绦长穗委落在地上。四下里寂静无声,静得能听到铜漏的声音,良久,一滴,像是要惊破缠绵的梦。
陈顼以头抢地,额头碰到地板发出咚的的声音,在空荡的安政殿这样的声音,听起来凄凉却颤抖,一下又一下,重重击在陈蒨的心头。被俘囚禁的恐惧和凄楚,远离故乡和亲人的思念与忧愁,明明强劲有力的磕头,却如泣如诉,直插陈蒨心底的最柔软处。
陈顼任侍中,中书监。帝甚爱之。、
因是头胎,前三个月的反应便格外大,几乎是不思饮食,连陈蒨亦惊动了,每隔三五日必定送了燕窝羹来赏赐。到了三月之后,她渐渐慵懒,胃口却是越来越好,除了御膳房,嫔妃们也各自从小厨房出了些拿手小菜送去,以示嫔御之间的关切,亦是讨好于皇帝。
太医每每叮嘱要多吃鱼虾贝类,可以生出聪明康健的孩子,她便也欣然接受,每一食必有此物。旁人也还罢了,我便吃了些苦头。只因我的坤乾宫外离着宫人们进出运送杂物的甬道最近,宫外送进新鲜鱼虾,自昭华门而进永延殿,必定要经过我的坤乾宫,一时间鱼虾腥味,绵绵不绝。
我也不敢多言,只是让宫人们多多焚香,或供着水仙等祛除气味。于容华胃口虽好,嘴角却因体热长了燎泡,又跟着牙齿酸痛,陈蒨心疼不已,每隔一日必去探望,太医们也跟着往来不绝,简直热闹得沸反盈天。
这一日我与岚淑媛、马容华相约了去探视于容华,她正捂着牙嘤嘤哭泣,嘴角上的燎泡起了老大的两个,涂着薄荷粉消肿。她见我们三人来,便一一诉说如何失眠、多梦、头昏、头痛,时有震颤之症,又抱怨太医无术,偏偏治不好她的病。听得一旁候着的几个太医逼出了一头冷汗,忙擦拭了道:“娘娘的种种症状,都是因为怀胎而引起,实在不必焦灼。等到瓜熟蒂落那一天,自然会好的。”
马昕然虽也是未生养过的人,却也含笑劝道:“怀着孕是浑身不舒服,你又是头胎。方才听你这样说,这些不适多半是体热引起的,那或许是个男胎呢。”
于胭这才转怒为喜,笑道:“马姐姐不骗妹妹么?”
我笑道:“旁人说也罢了。我可是是自己生育过阿哥的,必不会错。”
岚嫔亦道:“我记得娘家姐姐怀着小哥的时候也总是不舒服,结果孩子反而强健呢。”
众人安慰了于容华一番,便也告辞了。
说来也奇怪,虽同有身孕,于容华这永延殿人来人往,出出进进,络绎不绝,连陈蒨也时来探望,反之金充华处,却鲜少有人提及。
紫禁城中的夜仿佛格外地深沉。我记得在王府的时候,院子也是大院子,福晋侍妾们也各有自己的阁子院落,但那夜是浅的,这头望得到那头。站在自己的院中,默默数着,往前几进院落便是陈蒨的书房了。夜晚乏闷了,出了阁子几步便是旁的妾室的阁院。虽然见面也有龃龉,也有争宠,但那都是眼皮子底下的事。总有几个稍稍要好些的,斟着茶水,用着点心,说说笑笑,便也填了寂寞。连陈蒨走进谁的阁楼了,那得宠的人的楼台灯火也格外明艳些,心酸醋意都是看得见的,也越发有了盼望。
可是如今,规矩越发大了,宫墙深深,朱红的壁影下,人都成了微小的蝼蚁。长街幽深,哪怕立满了宫人侍婢,也是悄然无声,静得让人生怕。
很多次我坐在暖阁里,安静地听着更漏滴滴,以为四下里是无人了,一转头,却是一个个泥胎木偶似的站着,殿外有,廊下有,宫苑内外更多的是人,但那都是说不上话的人。一众入宫的嫔妃里,格外要好些的,只有岚淑媛与马昕然。她们都是性情平和的人。可如今,马昕然呢,当年一夕承欢就被陈蒨忘在脑后,受尽了奚落白眼。我虽然不喜欢陈蒨有新宠,但到底也看不过人人都欺负她,偶尔在陈蒨面前提了一句,才成全了马昕然的身份,在府里有了一席栖身之地。为着这个缘故,她也喜欢总跟着我,怯怯的,像是在寻找羽翼荫庇的受伤的小鸟,总是楚楚可怜的样子。
如此一来,我便更觉得寂寞了。像一根空落落燃烧在大殿里的蜡烛,只她一根,孤独地燃烧着,怎么样也只是煎熬烧灼了自己。
往下的日子,陈蒨依着各人位份在各宫里都歇了一夜,是谓“雨露均沾”。之后皇帝便是随性翻着牌子,细数下来,总是岚嫔往安政殿侍寝的日子最多。除了每月朔望,皇帝也喜欢往我这宫中坐坐,闲话家常。
我用毕晚膳,换过了燕居的雅青色绸绣枝五瓣梅纹衬衣,浓淡得宜的青色平纹暗花春绸上,只银线纳绣疏疏几枝浅绛色折枝五瓣梅花,每朵梅花的蕊上皆绣着米粒大的粉白米珠,衬着挽起的青丝间碧玺梅花钿映着烛火幽亮一闪。捧了一卷宫词斜倚在暖阁的榻上,听着窗外风声呜咽如诉,眼中便有些倦涩。她迷蒙地闭上眼睛,忽然手中一空,握在手里的书卷似是被谁抽走了。我懒怠睁眼,只轻声道:“崔福,那书我要看的。”
脸上似是被谁呵了一口气,我一惊,蓦然睁开眼,却见陈蒨笑吟吟地俯在身前,晃晃手里的书道:“还说看书,都成了瞌睡猫了。”我忙起身福了福,嗔道:“皇上来了外面也不通传一声,专是来看臣妾的笑话呢。”
他摊开我方才看的书,一字一字读道,“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遥窥正殿帘开处,袍袴宫人扫御床。”我不禁面红耳赤,忙要去夺那书:“不许读了。这词只许看,不许读。”
陈蒨将书还到我手里:“是不能读,一读就心酸了。”
我奇道:“宫词写的是女人,皇上心酸什么?”
皇帝静静道:“朕在安政殿里坐着上朝,与大臣们议事,批阅奏折,你在‘锁衔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长’的时候,朕也在听着更漏处理着国事;你在‘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的时候,朕也会想着你的日子如何,是不是一切顺心遂意?”
我有些动容,伏在陈蒨肩头,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皇帝身上有隐隐的香气,那是帝王家专用的龙涎香。那香气沉郁中带着淡淡的清苦气味,却是细腻的、妥帖的,让人心静。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如此这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