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顼归来。陈蒨开心不已,大封六宫,设立宴会,举国欢腾。
宾之初筵,温温其恭。其未醉止,威仪反反。曰既醉止,威仪幡幡。舍其坐迁,屡舞仙仙。其未醉止,威仪抑抑。曰既醉止,威仪怭怭。是曰既醉,不知其秩。
宾既醉止,载号载呶。乱我笾豆,屡舞僛僛。是曰既醉,不知其邮。侧弁之俄,屡舞傞傞。既醉而出,并受其福;醉而不出,是谓伐德。饮酒孔嘉,维其令仪。
凡此饮酒,或醉或否。既立之监,或佐之史。彼醉不臧,不醉反耻。式勿从谓,无俾大怠。匪言勿言,匪由勿语。由醉之言,俾出童羖。三爵不识,矧敢多又。
果然到了傍晚,皇帝册定位分的旨意遍传六宫。我彼时正站在廊檐下逗着一双蓝羽鹦哥儿,只听着青枝掰着指头嘟囔道:“岚嫔封了淑媛,住在钟承明。艳常在为容华,住在仃兰宫,她倒挺高兴的。本来嘛,皇上也不是很宠爱她,给个容华就不错了。金答应只封了充华,住在瑶仙宫,她又不高兴又不敢说,只抱怨瑶仙宫离皇上的安政殿太远。金充华一直以为自己从韩府出来的身份便觉得高人一等,眼下也只不过是个充华,看她还有什么好神气的。”
我取过鸟食撒在鹦哥儿跟前,“你说便说,背后议论人家做什么。”
青枝吐了吐舌头。“奴婢知道了。另外就是马昭华了,皇上只封了她容华,也没说住哪个宫,大概位分不高,随便跟着哪个主位住着吧。”
宫中妃嫔除刚刚册封过的于容华之外,人人均得封赏,一时之间,众人莫不欢欣鼓舞,宴会的气氛也愈发激烈动人。仿佛无形中有一双手,拨动琴弦,撩拨人心。
岚淑媛明眸善睐,谈笑风生,令人观之可亲;于容华是宁静幽雅,含羞微笑,令人见之意远;金充华苗条纤弱,细腰如束,令人一见心醉;马昭华的点额妆,眉心微蹙,油然而生怜香之意;艳容华的醉颜妆,双颊胭红,不觉又起惜玉之情。此外诸女,或以姿色胜,或以神态胜,各有动人心意之处。
金充华福下身含笑向陈蒨与我:“启禀皇上皇后,臣妾如今有孕一个多月了。”
皇帝一惊,旋即大喜,起身握住她的的手扶起她道:“你所言可是当真?”
岚淑媛的笑意温煦如春风:“孩子千真万确就在金充华腹中,而且臣妾查过敬事房的记档,的确是一个多月前承宠受孕的。上天如此安排,必是知道今时王爷归国,喜上加喜所以特让金充华怀上龙胎。”
金充华满面红晕,亦起身道:“臣妾深受皇上与皇后福泽,为怕出错,特意请了三四位太医诊脉,臣妾的确是已经身怀龙裔了。”
我只觉得腔子里至喉舌底下,都酸楚极了。可是那种酸楚却全然不顾她的感受,自顾自强行而肆意地蔓延开来,爬入我的五脏六腑。我下意识地按着自己的小腹,那里是那样平坦。
我看着金充华的肚子:“后宫顶了天的要紧事,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福泽万年。咱们的千秋万代,不在别的地方,都在你们的肚子上。若都能像金充华一样,本宫便是做梦也能笑醒了。”
我又道,“嫔妃们诞育子嗣,她们固然是孩子的生母,臣妾是孩子们的嫡母,也一样是做母亲的。这份高兴,既是为了她们,也是为了臣妾自己。”
陈蒨颇为感慨,眼底闪过一丝润泽:“皇后贤惠。”
心境如我,一时间是无法融入这艳景中去的。而如此苍白的心境,连择衣都是银白的吹絮纶平衣,只挽一个扁平简单的圆翻髻,横贯一支镶珠银簪,择一个偏僻的座位,泯然于众。如怨如诉,如泣如慕,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一湖莲开如雪,风凉似玉,美人歌喉如珠徐徐唱来,但觉芙蓉泣泪,香兰带笑,风露清寒,春愁无尽,令人顿起相思之情,萦绕于心,温软又惆怅。
“啪啪”正沉思中,忽听得安盛拍手,虽不至于尖锐刺耳,倒也醍醐灌顶。拍手的声音将落,变有一舞者应声而起,她的粉色衣衫被湖风吹动,衣袂翩翩如举,波光天影潋滟之间,倒映她纤弱的身影于水中,如菡萏初开,轻盈似蕊,凌波恍若水中仙,大有飘飘不胜清风之态,风致清丽难言。
舞毕,众人皆还沉溺其中,可见此女的确舞技出众,别有一番风情。
如怨如诉,如泣如慕,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邵世,你觉得如何,这舞姬的舞可还入得了你的眼?”陈蒨道。邵世正是陈顼的字。
“皇兄说的哪里话,只看舞蹈臣弟都要醉了”陈顼跪伏道,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朕将此女赏赐与你,只慰你多年辛苦。”
“臣弟怎好夺皇兄所爱”陈顼道。
“朕是金口玉言,莫非你不喜欢”陈蒨端起酒杯,低头看着杯中酒,道。
“臣弟喜不自胜,谢皇兄赏赐”陈顼再度拜服,依旧看不清神色。
陈顼在西魏攻陷江陵时,被俘至长安,从此囚于周,作质子,如今突然从北周返陈,其中必有缘故。陈顼自在幼时便因身宽体长相貌端正和多有智慧而广为人知,更兼长大后,容仪俊美,身高八尺三寸,善骑射,被称雄武英雄。叔父陈霸先即为时,虽陈顼已然被俘,但仍遥封他为始兴郡王,而陈倩称帝后,更封他为安成王。
翌日,陈蒨风寒,取消朝会,我带着孔薛前去,却被安盛拒之门前,只言陛下只是酒后吹风,偶感风寒,不愿见客,也请太医回避。我有些不解,却豁然开朗,随之拂袖而去。
是试探还是风寒,只需静观其变。
第三天,陈蒨仍称病不朝,不见任何人。
从第三日起陈顼便带领太医院众太医跪在安政殿前,昼夜不歇。陆续有太医支撑不住,由宫人抬走,跪着的人由十余人变为二三人。最后只余陈顼一人。
第五日,安政殿的缓缓开了,安盛将拂尘在身前轻扫,仿佛扫除连日来积压在众人心头的阴霾,深重而深沉。
“王爷,陛下有请。”
闻言陈顼并未有反应,他的手指伏在膝头,承载全身的重量,连跪三日,只进流质,并不曾进食哪怕一粟米,他的精神依然恍惚,随后他的手指微动,紧接着头微微抬起,长久的不说话,嘴唇黏腻在一起,仿佛已经混为一体。
“微臣遵旨”他终于站起,四肢僵硬而麻木,仿佛只剩一个躯干,并不要安盛搀扶,一步一步步入安政殿的宫门。
第二十章 陈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