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未曾向太医请脉,妹妹也不敢妄下断论,只是小日子已有两月不来,近日又频频作呕不止,更开始喜好酸食,心中实在无法,才想请姐姐看看,若不是有了身孕可是子容患了什么不足之症。”她在我椅下拜伏着,雪白的脖颈露出一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话是说的恭敬有度,进退自如,,然而身体的反应从来都是最忠实的。因我长久的沉默和打量,她的身体隐隐晃动了一下,却又接着立即稳住,覆在裙面上上的手指紧紧地攥成了拳,因过分的用力,指节有些发白。倒是有几分脑子的,懂得些隐忍。
“茶杯倒了,你们竟猖狂成这般,不把我这皇后放在眼里吗”众人皆跪,青溪用袖子包住手指把倒掉的茶杯扶正,接着用托盘端下,步子轻盈,却退得极快,我看了她一眼,目光交接,她退下。一扫众人神态,接着便是恍然大悟的样子,“倒是本宫的不是了,好端端的朝这些不开眼得奴才发什么火,都起来吧,也别跪了。”,众人皆起身,唯独于美人。
我脸上不变,语气却是一顿,转到“说是跪安,怎地就看不出一点安分呢?”她端着跪安姿势,身形不动,脸上依旧恭谨,不再垂首:“妹妹愚钝,不解皇后娘娘话中之意”我冷笑了声,才道“真愚钝也就罢了,罢,自己捡个地坐去吧。”她倒是神色不变,言“谢娘娘赐坐”便择了下首不远不近的地儿落了座,不再多言,脸上却现出委屈之色,眼泪含在眼眶里,却不流出,生生叫人生了一丝怜悯,当真好手段。
自始至终马常在都没有说话,似是一切言语都与她无甚关系,刻意的隐形,不张扬,不卑微,一步一步平稳的走指今日,心机气度岂能少了,如今做派虽有些隔岸观火的意味,也不失为明哲保身的好法。我伸手索茶,只吃了一口,就搁了去。起身步至凉亭入口处,伸手拨弄那悬于梁壁笼子上的雀儿,又是旁若无人的拈了些吃食细细喂它。这会儿天色正好,那鸟雀倒是通了人气一般,围绕在吃食附近蹿上蹿下,好不热闹。
青溪进亭时手中依旧捧着托盘,她微微屈膝向我行礼,我手上不停喂鸟的动作,眼尾扫过她一眼,她点一点头,动作轻微几乎不可察。由青枝搀着回了座,只闲捧了那茶,虽是有些凉了,却依旧慢吹着:“既是自己也不确定,那便请太医验一验吧。”虽是商量的语气,话里的含义却不容置疑。
“臣妾的脉案一向是搁在太医院宋太医之手的臣妾以往的症状他也都是熟知的,不如就请他来给臣妾瞧瞧吧”于美人本只有三分之二的身体靠在椅子上,如此说话期间,早已有二分之一的身体悬空,我抿了一口茶,道“茶有些凉了,换杯温温的来。”青溪领命。“不知娘娘意下如何,若不嫌臣妾僭越,妹妹便遣了身边的宝姗去请了。”见我不回应,她倒是有些急切,方才怎不见这些急不可耐的神色。
我又将目光移向由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马常在,她依旧端坐着,脸上无甚表情,却明显在思考些什么。莫非,她也察觉到了什么?
“倒是本宫思虑不周了,倒只是已请了太医院院正孔太医在候着,虽不是妹妹常吩咐的人,倒也可用。妹妹意下如何?”扫了眼二人的反应之后,我心下有些思量,却容不得细思,也想再看看于美人的反应。果然她听得我已唤了旁的太医来候着眼皮不自觉的跳动了一下,继而又听我言看她的意愿,身体的僵硬稍稍放松了些。“依臣妾之见,还是换做宋太医吧,如此臣妾和娘娘便都能安心了”她果然说了,越紧张也就会越错,这是任何一个寻常人都懂的道理,此时她却忘了。
“孔太医是太医院堂堂院正,平日里只为太后,陛下以及本宫诊脉,你是在说他不陪为你请脉还是在质疑他的医术。他的太医院院正之职可是陛下亲封的。”言下之意,若在推脱,便是蔑视皇族,质疑陛下的决定了。这样的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不怕她不肯。果然,“那臣妾就谢过皇后的好意了”她的语气忽然冷静下来。
“臣太医院院正孔薛求见。”亭外是已候传多时的孔太医和青溪。
“相信情况青溪已向太医讲解过了,太医还是直接为于妹妹请脉吧,如此我和陛下便都能安心了。”
“臣遵旨”。
“回禀皇后娘娘,于美人确有身孕,依脉相来说已有三月,只是滑脉仍有不稳,分明是两月的特征,也可能只是母体孱弱供不足求的表现。”他如此回话,态度恭谨,一字一句有板有眼,无端的令人信服。
“妹妹一向瘦弱,想必是母体不盛的缘故,你回去后,去配些安胎滋阴的药方来,日日让人煎了送予来给她服用,这一胎,我便交予你了。”我看了一眼似乎刚刚沉浸在将为人母喜悦中的于美人,她对我的话并没有太大的在意,倒是安常在,听得我此刻的吩咐,竟肃立起身道“娘娘,既于妹妹有意让宋太医作为安胎陪护的太医,倒不如就允了她,也好让她安心养胎,不必时时惊扰。”最后一句似有深意,莫非她真的察觉到了什么。
“那就允了,让宋太医好好照看,这可是皇宫的大喜事”孔薛称是,垂首退下。
“罢了”我摆了摆手,这茶方凉了一盏,再凉也没趣儿了。“青枝过会子去内务府传本宫的谕,领些个滋补上好的血燕给于美人宫里送去。”“臣妾谢过娘娘,她起身,正要跪倒,我挥挥手,“免了,你是有身子的人,一直到生产,就不必行跪礼了”听得我如此说,她立即起身,巧笑倩兮,“谢娘娘体恤。”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这为妃之路,就似这诗中所诵,歧路难行。步步为营,举举为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勾心斗角,你争我斗,我又何想如此?
“两位妹妹就继续欣赏这满园春色吧,我可是要赶着向陛下报喜去了,你也就等着赏赐吧。”我也俏皮一笑,生生的将适才的情绪抹杀。
穿过空落落凉亭的风有些冷厉,吹拂起我轻薄的袍角,似一只怯弱而无助的飞鸟。唯留下众人立在亭内,任由冷风吹拂上自己热泪而冰冻的眼。
第十八章 请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