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不曾踏出宫门的我突然有了些许兴致,穿着的衣裳是天水碧的云雁细棉,极清冷的浅绿色,似露水染就。刻意选这样的颜色,最简单的款式,只是做得合身,略显身量纤瘦。绣黄蕊白花的梅花和水仙,和真花一般大小颜色。带着一行人前去御花园走走,还是四月的天,却也有几丝风。倒有些春风拂面的意趣,虽不见夏日里百花齐艳的繁杂艳景,突然想起旧时世人口耳相传的些许俗语,三月:蔷薇蔓。木笔书空。棣萼韡韡。杨入大水为萍。海棠睡。绣球落。四月:牡丹王。芍药相于阶。罂粟满。木香上升。杜鹃归。荼穈香梦。五月:榴花照眼。萱北乡。夜合始交。薝匐有香。锦葵开。山丹赪。倒有几分意思。
“瞧这满园各色的花儿,真是春天到了呢,连空气都又香又甜~”青枝颇有些夸张地说道,倒是难为了她,连月来我情绪阴沉不定,身边侍奉的人都小心翼翼生怕祸及自身。
“娘娘快听青枝是多会说话,奴婢可没那么多好听又文邹邹的词儿去夸,奴婢就是觉得这花这般好看,真想今晚就在这打地铺睡了,保不齐明儿一早起来满身的花香气呢”青溪倒是嘴皮子愈发厉害起来。
青枝故意板起脸装作生气,却又崩不住,一下竟噗的一声笑了,“你这蹄子怎的几日不见倒牙尖嘴利起来,我说不过你,不过嘛~倒是可以求求娘娘恩典,快些把你打发出宫,给你配个比你还能说会道的男人好好治治你.”青枝说的高兴,两手一叉腰,竟把那股子泼妇姿态学了个十成十。
“两个不害臊的,竟这般编排起来了,看传出去让你们怎么做人,以后还怎么嫁个能说会道的好男人呦”听得她俩你来我往对话对的欢快,我有些忍俊不禁,也插了句嘴。一时之间主仆都笑作一团,只把身旁侍候得得太监舍人们看的一愣,他们何时见过端庄高贵的皇后娘娘,也有这样小女子情态的时候。
“娘娘走了这么久累不累,奴婢隐约记得前方拐角处有个凉亭,娘娘不如去歇息片刻,也好去更衣。”青溪说道,我还未示意,她却已想到这层,果然是在宫里呆久了,这股子机灵劲儿倒是更招人喜欢了。
青枝还是我还在沈府未出嫁之时,父母亲买下的陪嫁丫头,初见她说她连头发都不甚长,因为长期的缺乏营养和滋润导致头发枯黄干燥,她红着一张笑脸,仍是对我行了全礼,接着我还未曾开口,她便抬起头盯着我看了一晌儿,却又红着脸笑了,“小姐生的真好看。”话说完又低下了头,手指在衣襟处来回错捻,分明还是紧张,我却突然喜欢上了这个小小年纪的她,她跟着我嫁给陈蒨,又陪伴我入宫,细细想来也是有些年头了。
而青溪,是在我还是临川郡王妃的时候,偶尔一次前往其他权贵人家参加宴会的路途中,被一小乞丐拦住,声称母亲重病,父亲携妾远走,迫于生活无奈之际,得旁人指点,在今日今时拦住我的车马轿撵,我不欲抛头露面,遣了青枝下车,询问拦车缘由。待青枝想我禀明情由后,皆唏嘘不已。偏偏我妇道人家最是有些恻隐之心,又有了伯宗小子,更是对她同情不已。待她说完,我便迫不及待请她引路去看望她的母亲。
老人家畏畏缩缩的趴躺在床上,房间里有些淡淡的药味却并不很浓厚,相比一下一种酸腐又带些臭气的味道反而更明显。像是察觉到了我的想法,青溪道“家中实在没有银钱可以买药了,因而母亲已经断药数日,我人小力弱并不能经常帮母亲擦身,母亲她…她已经生了褥疮…再不医治,这腿多半是要废了”说罢已是哭泣不止。我命人迅速拿我的名帖去唤了大夫前来,待大夫问脉期间我将荷包里掏出了三十两银锭子递给了青溪,告诉她务必好好侍奉母亲,银钱若是不够再去找我,便匆匆离开了。我的身份并不允许我过多在陌生处停留多时。
只是几日之后,门房来报,府门外有人称青溪求见,我本以为定是银钱不够了,便叫门房给她一百两银票,如此作罢,稍后门房又来说青溪不肯离去,我稍含薄怒,以为此人贪得无厌,竟贪起了母亲的救命钱,便使门房来带人来见我,她一身缟素,一见我便莹莹拜倒,在她啜泣又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得知,她母亲已于昨日去世,厚葬母亲后手中还有余钱,特来还钱,我心下感动不已,面上却不动声色,问她“那你今后作何生活?”“奴婢会做些针线,也可以帮些富贵人家洗衣服。”不卑不亢,“让你在我身边做个侍女你可愿?”她有些不敢置信,却反应极快,立刻跪下行礼,此后也就一直跟着我进了宫。
只是我永远想不到,当初为何不问一句是谁为她出主意,往我的马车前撞。而这个忽略,也正正导致了我后半生的无尽苦痛和折磨。
忽然想起前日清晨,嫔妃们一早聚在我这坤乾宫中,似是约好了一般,来得格外整齐。殿中一时间莺莺燕燕,珠翠萦绕,连熏香的气味也被脂粉气压得淡了不少。我尚在里头梳妆,并未出来。嫔妃们闲坐着饮茶,莺声燕语,倒也说得极热闹。
我扶着青枝的手,行走间沉稳安闲,自有一股安定神气,镇住了殿中浮躁心神。往正中椅上坐下,吩咐了各人落座,方静声道:“方才听各位妹妹说得热闹,一句半句落在了耳朵里,什么好事情,这么得各位妹妹的趣儿?”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是于美人沉不住气先开了口:“臣妾们刚才在说笑话儿呢,又多了一位妹妹做伴罢了”
我淡淡一笑,那笑意恍若雪野上的日光,轻轻一晃便被凝寒雪光挡去了热气:“哦?这倒是是咱们姐妹的福分又该是位美人了。”
于美人忍住惊诧之情,勉强笑道,“皇后的意思是……”
“前些日子本宫身体不适,所以嘱咐你们不必那么早来请安,所以你们有所不知。方才你们来前,皇上已经让敬事房传了口谕,韩府金氏,肤白胜雪,娇柔婉转,着封为答应。”
韩府?姓韩的皇帝近臣只有那一人。
岚嫔攥紧了手中的绢子,忍不住低呼:“韩府?那不是——”
我面上波澜不惊,只抬了抬眼皮看了岚嫔一眼:“照理说你是应该是听过的,听说在韩府时是一个善音律弹琵琶的乐师。”
于美人柳眉扬起,不觉带了几分戾气:“韩府乐师,那是什么身份?比宫女还不如。宫女晋封还得一级级来,先从无名无品的官女子开始呢,她倒一夕之间成了答应了。”
岚嫔似和蔼道:“乐师虽然身份不如宫女,但总比贱奴好多了。将来还不是能照样生下皇子封妃,一生荣宠。”
旁人听了这一句还罢了,落在马昕然耳中,虽然说者无心,却直如剜心一般,一刀一刀剜得喉咙里都忍不住冒出血来。她死死抓着一枚金橘,直到感觉沁凉的汁液湿润地染在手上,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喝了口茶掩饰过去。
第十六章 青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