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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诛杀

我曾预想过的事情终于发生。
天嘉四年,正月,庚戌日,天嘉帝陈蒨下旨封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为江州刺史。京官是最会望风观色的,眼见圣心似乎在暗恼侯安都,明升暗降。于是弹劾侯安都的折子也就日渐增多…因局势越来越不利于已身,侯安都不得已派出其手下周弘实依附于舍人蔡景历,并向蔡景历打探台省中各事务。偏那蔡景历又是一趋炎附势之徒,揣度着圣意,他断定天嘉帝是定会除去侯安都,于是上折子,向陈蒨一一述说侯安都之惶惶之意,不法之迹,断然宣称侯安都必会谋反。
折子中细细写了侯安都的五大罪:
一、庆功宴上,帝君赐酒,敢不叩拜。
二、在府内大会僚友,赋诗比武,动至千人。
三、侯安都每有表启上奏,封好后,想起还有事情,就开封又写上几个字,道:“又启××事”,毫无恭谨语气。
四、侯安都陪天嘉帝在乐游苑禊饮,竟与帝王逗乐,问:”与作临川王时相比,味道一样不?”圣上不答,侯安都还再三追问。
五、天嘉三年,南徐州百姓上表,要求为安都立碑,歌颂安都功绩。帝君尚未敢立碑,而侯安都以一武人之身竟享此殊荣,此举为大僭越!
五月,天嘉帝召侯安都还京述职。侯安都返京后并未立刻觐见,反而先去修容府邸。于京都之中来回巡视,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
六月,天嘉帝于嘉德殿赐宴侯安都,又召集侯安都部下军队在尚书朝堂赐宴。嘉德殿中摆着五张几案,天嘉帝的座下依次坐了侯安都和侯安都的几位心腹将领。天嘉帝笑容可掬,举杯与众同饮。酒过三巡,歌舞之乐也沉沉缓下去,静夜的凉风一重重拂上身来,多了几分蕴静生凉,摇曳得满地黄花灿烂,亦生了几分消瘦憔悴之意。皇帝添了几分沉醉的酒意,望着墨玉般的黑沉天际,一轮昏黄的弯月寂寞地别在黑色幕布上,连星子亦光彩黯然。皇帝唇角带了一抹淡薄而倦怠的笑道:“年年月月便是歌舞,也实在是无趣得紧了。”
抚掌两下,却听丝竹声袅袅响起,幽然一缕如细细一脉清泉蜿蜒,如泣如诉,慢慢沁入心腑。却见满地各色菊花丛中,悠然扬起一女子纤细翩然的身影,踏着丝竹轻缓而来。,不细看,还误以为是月光将花影落在了她身上,风吹起她衣衫上的飘带,迤逦轻扬,灼烁生辉,转袖回眸间凉风暗起,身姿空灵。丝竹齐鸣觥筹交错,醇酒美人,一时之间,侯安都与其部下都有些眩惑,看不清就在临旁人的面孔,也看不清悄悄接近的侍卫……几乎没花费什么力气,陈蒨很轻易就拿下了侯安都,将他囚禁于嘉德西省。
次日,天嘉帝向天下公布蔡景历之上表。天下哗然。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忘;功盖天下者不赏,声名震主者身败。我知道不该这样编排我的丈夫,我陈国的帝王。但是谁又能保证数百乃至数千年后,他日史书工笔会如何裁定。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世人皆知,之后一举攻破吴国,一血前辱。之后的故事相信世人大多会选择性遗忘。闻得范蠡临逃走时写了一封信给越王国的宰相文仲,信上说:“狡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勾践颈项特别长而嘴象鹰嘴,这种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共享乐,你最好尽快离开他。”文仲看完信后大大地不以为然,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种冷血动物,但他不久就相信了,但已经迟了。勾践亲自送一把剑却正是吴王国宰相伍子胥自杀的那把剑,给文仲,质问他说:“你有七个灭人国家的方法,我只用了三个就把吴王国灭掉,还剩下四个方法,你预备用来对谁?”文仲除了自杀外,别无选择。
此下,蔡景历的奏折上详细列举了侯安都的五大罪责,强烈要求天嘉帝能诛奸斩逆。折子还在最后总结道:“大奸若忠大诈似直,望万岁能拔云雾以见苍穹,斩侯安都于辇下,则万民幸矣,社稷幸矣!”一篇文章就至此慷慨结煞。看到这篇明发的折子后,天下人皆已彻底领悟圣意,于是京师内外举朝上下尽是一片讨侯之声。——天下皆言:侯安都当诛!
这就是世相冷暖了。当日,侯安都威势赫赫之时,哪个不是争相巴结,而今雪中送炭者却是没有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却又无人愿做。似乎这才是人之常情。偏偏我一介女流,既不被允许参政,又无甚立场。当功高震主时,不甚藏拙,此人的命运从他的性格已能看出几分。时间恍惚,我忽然想起昔日我还是临川郡王妃的时候,安都与子高还有陈蒨三人常于外院之中谈笑论政,好不痛快。不过也只是昔日罢了。
世间事只能如此吗?我曾这样问过自己的,可是连自己都给不了自己答案。偏偏陈蒨又做出一番惜才的感言,说什么念其对朝廷贡献良多,准许其自裁。接下来自然是举朝对陈蒨的一片称颂,侯安都还未曾身死,却仿佛就已经不存在。从威震赫赫的大将军,到沦为阶下囚不过是一夜的时间。
有人在我的每日饮用的血丝燕窝中上加了几味本来分量极轻的药,用药的人很是小心谨慎,加的量很少,所以即使臣日日请脉也不容易发现,但即便如此,按这个药量服下去,我先是会神思倦怠,渴睡,不出半年便神智失常,形同痴呆。
此消息不知经由何人散布出去,一时之间满宫哗然,不止内宫,就连前朝也对此事颇为忌讳,毕竟我是一国之母。
陈蒨来了,并无人通禀。
他朝我微微一笑,我只愣愣的看着他不说话,崔福情急之下忙推了一下我的胳膊,我才醒过神来,迷迷茫茫的朝他跪下去,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崔福也急忙跪下磕了头下去。他一把扶起我,和颜悦色道:“你的身子尚未痊愈,何苦行这样大的礼。”我红了脸道:“臣妾不敢。
皇帝望着我,幽黑的眸中平静无澜:“既然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朕就不能不彻查,妙容,朕在,必不会让人轻易伤了你。”这样的话让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去,怕多会以为我沈妙容乃陛下心中至宝吧,当真讽刺,我却温暖至极。
彼时正值黄昏,庭院里斜晖脉脉,斜斜照进暖阁里,光线被重重绣帷掩映,更暗淡了几分。那夕阳的余晖是薄薄的金红色,望得久了,并没有那种暖色带来的温意,反而寒浸浸地像是落在秋凉里了。连飞在半空中的燕子,也似被夜寒打湿了翅膀,飞也飞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