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我起身时，已是两个时辰过去了，刚进戌时（傍晚7点）。知道定是莠莲姐姐心疼我，特意嘱咐秀丽和香宁让我多睡些。左右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有莠莲、翠竹和灵月灵星看顾着，倒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匆忙洗漱过，简单上了些妆，带着面纱便往大厅去了。
为免惊动了人，只带着秀丽陪同，悄悄儿在厅里环视一周，确实较之往常热闹许多，也就放心了。
演出也开始快一个时辰，舞台后台有莠莲和翠竹打理着，自然井井有条。莠莲这会儿忙得走不开身，与我相视一笑，只吩咐翠竹过来说了说今日的情形。刚听了会子话，本在暖玉阁收拾房间的丫鬟香宁带着个眼生的小厮找了过来。
“诗雅小姐，掌柜的命小厮请小姐过去，我估摸着小姐肯定先到后台来巡视，便带着人找过来了。”香宁低着头回话道。
“掌柜平日里也甚少打发人到暖玉阁，想来是有急事，我先过去了，一会儿再回来。”与翠竹说完，又令香宁回去暖玉阁候着，跟着小厮赶去门口掌柜那。
一路上见丫鬟与小厮们虽忙里忙外，仍有条不紊，不自觉点了点头。大厅里原本密密麻麻六十桌已撤掉了三分之二，剩下二十桌临近舞台放着，插缝安了四排，厅里看起来宽敞了，倒有些空落落的。
凤凰阁里统共就只有十九位可侍夜的花娘，陪酒的丫鬟也只有满十四岁的十二位，加起来的数目只有三十一位。但是观看演出的位置，除了大厅的二十桌，还有左边两处和右边三处珠帘看座，楼分两层，看座也有十处。说起来，客人多半不会孤身而来，能出来伺候的人也实在少了些。
现下十处看座都坐了人，厅里也靠前坐了八桌，桌上有花娘和陪酒的丫鬟伺候，每桌又有传菜上菜的丫鬟在旁边侯着，也不算怠慢。菜品由厨房烹饪好端进厅里，由安排在各处就近的小厮送至桌边，再由丫鬟摆盘，各司其职。
大厅门口也没闲着，屏风处春兰姐姐正坐在椅子上弹着琵琶。一旁的鼓面上有一舞女穿着红衣银纱跳着金国传统的狩猎舞，玉足外露，脚上绑着的银铃，随着舞步作响，倒是引了不少路人在外观望。
仔细一瞧，竟是当初红妈妈请来教我与莠莲舞艺的蝶姨，那身衣裳也与莠莲演出当日所着无甚差异。虽已年近三十，上了妆也姿色出众，舞姿更是灵动，不愧是牡丹亭内做过花魁的人，就十二分放心了。
匆匆看了几眼，见领路的小厮有些不耐，领着秀丽径直朝前台过去。
“掌柜的，看你着急冒汗的，这是怎么了？”何掌柜是红妈妈一手带出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还未遇见这么紧张的时候。
“诗雅小姐可算是来了，情势所迫，在下就长话短说了。今日凤凰阁生意大好，珠帘座已坐满，厅内也坐了八桌，花娘和安排过来陪酒的丫鬟都基本派出去了，幸好少离公子带来的五桌人不用伺候。现下除门口弹奏的春兰姑娘，仅剩下两个陪酒丫鬟。但一会儿必定还有客人进来，拦是不能拦的，毕竟厅里还空了十二张桌子，可又没姑娘作陪，这可如何是好？”
是了，红妈妈之前并未明细丫鬟的分工，粗使的丫鬟要浆衣、打扫、烧火等等，伺候人用的丫鬟多在厢房做事，时不时还会被拉出来当花娘使唤。不规矩有不规矩的好，缺花娘能立马替补上，开销也低，不像我这会儿捉襟见肘的。
“你，去厨房找赵妈妈问清楚还剩多少食材，能做几桌和合宴，脚步利索些，快去。”我指了指之前领路的小厮道。和合宴属于中档酒宴，可宴请六到八人，菜式上得台面，价格实惠，平时点的人也多。
小厮赶忙就去了。心有疑惑，我接着问掌柜：“不是有些花娘是要表演的吗，也去陪酒了？”
“这些花娘陪酒前就梳妆打扮好了，表演前离席，即便需要换个戏服，表演了回座也就一到两刻钟，又不耽误时间，客人也更加关注表演，同时还缓解花娘不足的现状，倒是极好的，便是莠莲姑娘吩咐这样做的。”
莠莲姐姐是聪慧的，事情安排得妥当，也周全。一旁秀丽听着，眼神里也透出些赞许。
半刻钟，打发去厨房的小厮便回来了，此时厅里又多了两桌，最后两个陪酒的丫鬟和春兰都去陪客人了。只剩蝶姨还在鼓面上舞着，双足敲击鼓面的力道更重，倒也不单调。
“赵妈妈说，诗雅小姐吩咐购进的食材还剩半数，可做至少二十桌和合宴。”小厮低着头回话道。
“嗯，我知道了。”又问掌柜的：“少离公子在哪里？”
“便是二楼珠帘座中间有小厮守着的那处。”
“何掌柜，你亲自去门口向客人赔罪，让客人们先观赏蝶姨舞姿，一会我再给你答复。”转身在秀丽耳边低声道：“秀丽，你把何掌柜刚才所述转告给少离公子的小厮，我的意思是……且问问他可行不可行。少离公子的小厮你是见过几次的，许在门口守着，定要认准了。若是不在门口，也要求了门外的人唤那小厮出来，不可亲自与公子说，其中利害你是知道的。”
掌柜和秀丽即刻办事去了。何掌柜做了这么久管事，必是知道怎么说的，并不担心。另外一边，因为只有身边几人知道少离公子的身份，不让秀丽直接与少离说话，便是担心其他人猜出他与凤凰阁的联系。
秀丽去了一刻钟，回来附耳回话道：“少离公子说凤凰阁的事情诗雅小姐做主便是。”
连忙将掌柜叫过来，吩咐好他应该怎么做，便与秀丽往舞台后台走去。
只听掌柜在门口大声吆喝道：“今日花娘们都已陪着客人了，对各位怠慢之处还请见谅，为此凤凰阁做东，招待五十人免费观赏歌舞，免费享用和合宴！”
听闻此言，凤凰阁外一片叫好。掌柜让人排好队，陆陆续续放了人由丫鬟一批一批领着进来。
忽听一小厮厉声道：“哪来的乞丐，凤凰阁也是你能进的？小心我叫巡佐收了你到衙门吃苦头！”
“你家只说免费吃饭，没说乞丐不让进啊！”一时有附和的，也有骂乞丐的。我听到吵闹声明白出了什么事，连忙原路返回。
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穿得破破烂烂，身上还有多处伤痕，秀丽一见眼圈都红了，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帮帮他。
抬手制止了欲动粗打人的小厮，我走上前柔声说道：“你先不要急，之前凤凰阁没说清楚，我替你做主，必不会少了你的吃食。”
正打算再说，却见两个小乞儿从人群中一溜烟钻了进来，拉过小伙子的手轻声唤了句“哥哥”，又怯怯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嘱咐掌柜继续放满五十人进去，又示意乞丐到一旁说话。
“他们都是你的弟弟？”
“丫头是妹妹，狗子才是弟弟。”小乞儿中的一个连忙扬起脸道，说完又不好意思地躲到小伙子身后。
“一起的就你们三个吗？”
“我们住在城外破庙里，一共有三十多个，混进城里来乞讨的有十来个。”
“其他人呢？”
“他们老的老了，病的病了，动弹不得，只靠我们讨些回去过活。姑娘，你也是个明理的，我们可以不进去吃饭，但想讨些吃食带回去。”
“现下时辰也不早了，城门都关了，你们拿了也带不回去啊，不如……”话还没说完，小伙子就急忙打断我：“当然不会走城门，我们…我们自有办法。这几日戒严，见着巡佐就躲，好几日没进过米粮，庙里的人必定更惨…”说着竟哭了，两个小的也跟着哭起来。
“你。”指了指方才耀武扬威的那个小厮。“去厨房取些面食点心来。”
“说好的和合宴还是请你们吃的。一会你们吃些东西垫着，然后在一个时辰内将你们那进城的十来个乞丐都找来，到凤凰阁后门。这位姐姐叫秀丽，届时她会领你们到后院好好吃一顿。”
小伙子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难以置信。“恩公…先不吃东西垫了，我现在就去找人。”又扭头嘱咐两个小的道：“丫头，狗子，你们跟着秀丽姐姐，不许闹，一会哥哥去把黑子叔叔他们都找来，一起吃顿饱饭。”
“你且放心去吧。”秀丽轻轻牵起两个孩子的手，没有任何嫌弃。小伙咧嘴一笑，飞快跑远了，那兴奋劲一点儿也不似饿了几天。
“你带着他们吃了东西，去暖玉阁洗洗，悄悄的，别惊动了客人。宴请乞丐之事交由你和勃桑去办，你要看着两个小的，摆桌怕是不方便，勃桑定能帮上忙。嘱咐厨房菜量上多着些，米饭更是不能少了，方便他们带走。哦，千万记着饿太久的人也不能一次吃太多，免得吃伤了。我还得去莠莲姐姐那看看，一会得空也会去后院的。”
秀丽答应着带着人去了。
此时厅里坐满了人，原本空着的那十桌每桌五人恰好坐了五十人。何掌柜没再放人进去，好生解释了，大家也没为难人，但还是聚了不少人看着蝶姨起舞。
我回身时瞧见对面牡丹亭门口有好些小厮打扮的人正伸着脖子使劲往凤凰阁里瞅，心道不好，慌忙让蝶姨停下来。
掌柜走向前，按照之前吩咐说道：“凤凰阁自明日起停业整修十日，这月十五重新开张，届时还请诸位多捧场，凤凰阁有意想不到的好礼相赠。”
蝶姨适时福了福身，添了句：“奴家便在十日后再见几位官人。”人群一时浮动，效果不错。
留了丫鬟和小厮谢客，我与蝶姨往舞台后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