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还与我一同用晚饭的人，现在已躺在那儿，浑身是血。莫非……死了？身体不住地打着冷颤，不分明的泪袭下脸颊。“是我的错……不该让你跟着秋娘的……都是我……害了你……”哽咽着，似有风声在喉腔嘶鸣。
双腿无力，跪落在地，愧疚与恐惧占据了心灵。从地表慢慢涌上身的凉意逐渐让意识冷静下来，心中只有一个意念——到阿勃身边去。强行支撑起身子，才向前走了一步，又踉跄摔倒。
恨自己不争气，泪水模糊了视线。一抹水蓝闯入眼帘，“阿雅，我扶你过去……”声音有些虚，是先前被吓得不轻的阿真。望了她一眼，却发现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只木然地被搀扶着，一点一点靠近，宛若每一步都用了一生的力气。
终于到了阿勃身旁，匍匐在地，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望着他。原本秀气干净的脸庞被渐渐凝固的鲜血弄得脏乱不堪。这，都是我的过错。他再度为了我而负伤，只是这次却是生死未卜，我连去确认的勇气都没有。抬眸空洞地望着阿真，嘴巴张了张，发不出声音。
恐惧，来势汹汹，经历过生死，更是明白死亡的涵义。不能再次忍受身边的人离开人世，就如同父亲的离去一般，那种被掏空的心痛，无法免疫。
阿真却似看透了我的心思，颤抖着伸出小手，在空中停滞了片刻，缓缓地凑去感受阿勃的鼻息。
焦急地望着，脑中轰鸣。
“活着！”阿真惊喜地尖叫出声，我的心也跟着重重地沉了回来。终于……幸好……我与阿真相拥而泣。还处在门口的莠莲与蝶姨也轻轻舒了口气，想必前一秒也因此而悬着一颗心。
只是，阿秀怕是回不来了。那团火焰已被小厮扑灭，红妈妈凑近伸手探了探脉搏，合上眼，无声叹息。小厮见状脱下外衣，将尸体掩住，进门时便猜到了的结局。心中暗痛，那个话不多的丫鬟再也见不到了。
阿丽被人拖至门口，由几个丫鬟照料着。没有红妈妈的吩咐，无人敢离开后院。众人只知道茅棚起火了，背后有什么蹊跷便是秘密，兴许会杀人灭口呢……下人们开始后悔跟了过来。好奇心害死猫，这话不假。
红妈妈朝半面烧伤的素素走去，两个小厮已经先一步过去查看了一番。“还有气息。”红妈妈听言点了点头，“先抬走。”话刚说完，红妈妈忽然凝神望着茅棚背后的围墙，“小心！”有些惊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愣神之间，两个小厮已摆出攻击之势。
忽然，有物体从天而降，速度太快，看不真切，只见得地面上的阴影一圈圈扩大。物体在接触地面时骤停，鲜血代替阴影扩散，渲染这片大地。那抹红，妖艳得格外刺眼。
脸朝我这边摊下，双瞳放大，已失去神彩，七窍流血，那是……秋娘。腹部有伤口，被震裂后有内脏和着黏黏的液体露了出来，脑壳碎裂，脑浆四溢。在阳光照射下，狰狞无比，像一幅上了重彩的手绘。
胃中抽搐，不由开始干呕。伸手将阿真拥入怀中，为她遮住身后骇人的场景。阿真大口地喘着气，眼泪滴答滴答地落下，在我怀中剧烈颤抖。不远处的夏荷和彩叶已经晕了过去，莠莲、蝶姨和柔儿自顾不暇，没了力气照拂他人。剩下的人，能面不改色的便只有红妈妈以及她带来的手下。
“以为能逃得过我的手心吗？不自量力。”一道妖娆的男声轻蔑道，正是杀害秋娘之人，茅棚的火灾想必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此时，男子正立在墙头，着一身黑衣。
“来者何人？”红妈妈声音冰冷，贯彻心底，让人不寒而栗。
黑衣人似是没有听见红妈妈的问话，饶有兴致地扫了眼园子里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在素素身上。“哟，素素这丫头命大啊，还没死。”
看来今日的种种便是跟素素有关。可是，凤凰阁的一个普通丫鬟能惹出这么惨绝人寰的事情？难以置信。
“阁下敢到我凤凰阁动手杀人，可是做好了长憩于此的准备？”目光凶狠，红妈妈是动了杀念了。身旁两个小厮听言一齐出招，跺脚回旋登上墙头，招招霹雳，都是奔着要害而去。
黑衣人笑了笑，不进不退，只在每一招接近时稍微一躲，或是用手一推便是轻易化解了。如此看来，小厮虽有两人，但已处在下风。果不其然，没有几个回合，两个小厮便各中一掌，摔落院中，吐血昏迷，生死未知。
红妈妈身形紧绷，眸子沉了沉，又是一个抬手，另外两个小厮冲了上去。小厮位于黑衣人的一左一右，夹攻取得了些优势，但似乎并没有任何实质的进展。
就在这时，注意到素素的身子抖了抖，似是已经恢复了意识。“咳咳……”素素嘴中咳出些血块来，又因为烧伤的疼痛嘶叫了两声，终于引得了众人的目光。
“素素，这是怎么回事？”红妈妈眯着眼打量着刚刚清醒的她。
素素艰难地看了墙头的黑衣人一眼，居然笑了出声，声音沙哑，略带空洞，“呵呵……咳咳……来……杀我的……”，接着扭了扭身子，平躺着仰望天际，宛若是自言自语道：“我的……一生……都毁了……咳咳……小姐……逼我……替她……接……客……”她所说的小姐便是含羞吧，“现在……又……想杀我……咳咳……呵呵……枉费我……”却没有说下去，眸子中布满了阴霾，“小姐……我……诅咒你……永世……不得安宁！咳咳咳咳……”素素开始剧烈咳血，情况并不乐观。
原来是来杀人灭口的，看来含羞和素素背后有更大的主子，而且酝酿着一个不小的阴谋，否则不会干这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为何与凤凰阁扯上关系，百思不得其解。
“你背后的主子是谁？”红妈妈问道。
素素张嘴刚想说话，眼前一晃，一针封喉。发针之人正是墙头上刚腾出手来的黑衣人，红妈妈怒极，脚步一转，自行攻了上去。红妈妈的身手显然在之前几个小厮之上，虽是如此，也只是暂时牵制住对方。
素素中了针后，全身颤抖，口吐白沫，嘴唇泛青，却有一口气未咽下去，死死盯住前方。针上有毒，暗叹不好。只得放开还在颤抖中的阿真，匍匐着身子向素素爬了过去。还好，并不远。
素素看了我一眼，知道她有话要说，将耳朵凑了过去，“辽……”，没听完整，再抬眼时，素素已全身僵直，没了动静。
伸手探了探，没有鼻息。素素就这样没了，未瞑目。
生与死，一条恢弘的分界线。生者，忘乎所以。死了，尘埃落定。之于死者，不论亲疏，对其或多或少皆有怜悯之感，似乎会慢慢淡忘对方生前的种种，只余下一抹印象，又或则那抹印象也会随着时间消逝。即使是可恶之人，也会慢慢回味其可怜之处。
是啊，死了，是什么感觉？已走过一回的我却是明了的，生命中走过的路在脑海中如同幻灯片般地播放出来，五味俱全，然后便没了感知，不论最后剩下的是不甘、不舍、坦然或是其他……
素素看到的是什么，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怅然间，忽听红妈妈厉声喊声：“阿雅，小心！”惊起回头，却见黑衣人已经脱身向我攻了过来，显然已经明白素素是对我说了些什么。脑中轰响，不知所措，眼看一掌就要落在我身上，一抹火红挡在了面前。
“红妈妈！”我惊叫出声，红妈妈却替我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掌，嘴角溢出鲜血。感觉腰际被人轻轻推了一把，身子被送到阿真和阿勃身边。
黑衣人见攻击不成，眼中暴虐剧增，化被动为主动，一个抬手，数针齐发，围攻的小厮皆应声倒地，状况与素素死前相同。红妈妈受伤后，动作变缓，节节败退，却始终不让黑衣人攻向我。
众人见红妈妈落了下风，皆疯也似地向门口涌去。岂料门口围着红妈妈的手下，虽不明白园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将暴动的人制服，等待事后发落。当门外几个领头之人赶过来时，红妈妈已再中了黑衣人一掌，眼看一针就要扎中她，距离太远，爱莫能助。
就在连红妈妈自己也放弃了无意义的躲避，闭上双目之时，身子被人揽入怀中，毒针被折扇打落。
“妙儿……”来人却是少离公子，想必这妙儿正是红妈妈的闺名。作为凤凰阁背后的老板，此时出现并不足为奇，只是少离公子褪了往常的笑意，身上血迹斑斑，执扇之手被利物所伤，有道长长的口子。竟是来之前便受了伤，看来黑衣人的来历不简单。
“早听说完颜家的武功以神速而闻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黑衣人悠闲地说道。少离并未说话，一个眼色，刚进园子的几个小厮便纵身发动攻击。看来少离公子的伤势也不容小视，已不能再出手。
几个回合，小厮已经败下阵来，“几个小喽喽就想收拾我？”黑衣人抬脚将最后一个小厮踹开。
少离不语，眯着眼望着对方。忽听后门处有大队人马接近的脚步声，四个白衣人跃身进了园子，冲少离点了点头便向黑衣人发难。来人似是受过训练，配合紧密，人数也占优势，黑衣人见敌不过便生了逃跑之心。
抬手间，四枚毒针齐发，被攻击之人身影一转，避了过去，再回头时，黑衣人已退回墙头。只听到扑通一声，黑衣人竟是跳进了水中，四个白衣人急忙跟着跃身出去。
却听到后门大部队的脚步声整齐停下，“九门提督李天阈……”
“沿着内河，给我追！”少离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