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采莲
次年，春夏之交，红莲初探。
下了床换好衣裳，未鸦伸了伸懒腰，揽镜梳妆。
这是太一新历180年，年初时东皇帝君正式宣布退位，自称“臣弟”，而燕卓上神则号妖皇帝俊，率东三荒大军，举兵西进。
外面打得你死我活，所谓文韬武略的前帝君，弘秋，却在这个小村庄里隐居了下来，美其名曰“好好照顾她”。
起初他是每日都回青丘去的，到了去年年底的时候，他将她带回了中原，对她道：“年底我还有一些事，你先呆在家里，如今战事已平，我一处理完便回来陪你过年。”
未鸦掐指算了算，这才十一月初二，不过他既然这样说了，那她也就点点头，在家里等他。
十一月初五，简狄忌日，青丘的太庙鸣钟，响彻八荒。
未鸦听到那肃穆的钟声，心里忽然又柔软又哀伤。简狄过去待临曦极好，又是他万般珍惜的姐姐，却这样去了，不免令人心生世事无常红颜薄命之感。
腊月二十五小年夜，她与爹爹一起过节，延维在桌上谴责了弘秋几句，未鸦本来想替他辩解的，最后也被说得委屈起来，一句维护的话也不说了。
除夕，大雪纷纷，未鸦站在院子门口点爆竹，差点炸伤自己，一张结界及时张开替她护住周身，她愣愣地抬头，看见院外的人影。
五十七日不见，不知隔了多少个秋天。
弘秋陪她过了除夕，在他们家客房歇下，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一墙之隔便是他，那感觉简直太古怪了。到了清晨她顶着黑眼圈起来，延维却道他已经走了。
这回她是真的要生气了。
没想到大年初一青丘百官还在休假时，东皇帝君却将一众人都召来，宣布退位。
交接事务只花了三天，大年初三，他就风尘仆仆地落在她家门前。
再也不分离了。
延维大抵是不知道的，从那之后，未鸦住在南荒的小茅屋，他也跟着一起住下了。好在一切相安无事，已经过去了四个月。固然相安无事，未鸦看着镜中少女微红的两颊，心想若是爹爹知道了，那还了得？
弘秋早就起身了，可能是长年的帝座生活教他一时改不过来。未鸦打着哈欠打开门出去，他正从外面练剑回来，反手将长剑收回鞘中然后收了灵气，那柄剑便幻于虚无。
“起来了？”他挑眉问，“我看时辰还早，没有准备朝食，要不要去中原逛一逛？”
“好呀好呀！”
他们最近都呆在家里，未鸦对做饭产生了执念，弘秋只好应她的要求教她。这回要出门了，未鸦赶紧转身回房，“那我换一件衣裳。”
“不必，这样就很好。”弘秋在她背后评价，她今日穿了一件杏红色的单衫，头上别着一朵海棠，双颊微红，整个人恰如一支堪堪开放的红莲，比起过去的天真稚气又多了一分娇媚。
未鸦得了称赞，高兴地阖上门，过来挽着弘秋的手臂，道：“是吗？那我们走吧。”
弘秋目光落在她的鼻子上，“就走。”话罢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又捏了个诀，将两人的面容稍加改变。
他这样做自然是为了安全，难说战败的轩辕会做出什么事。结果未鸦却有些不满，“干嘛？我才不要戴着面具。”
“这是……”他本来想解释，沉吟片刻干脆将术法撤了，道，“好，就这样。”
两个人相携着去中原的集市逛了逛，未鸦又忍不住想要买一大堆东西，弘秋也不反对，只是在她后面淡道：“你可是当家人。”
当家人显然不能买这么多好玩的，以至于全家饿肚子，未鸦挫败地扁了扁嘴，放下了手里那串铜环。正要离开，弘秋拿过那串相扣的环，不解道：“这有什么可玩的？”
“当然好玩啦！”未鸦争辩，“你看它们明明扣在一起，却是可以解开的！”
那摊主也出声支援，“这可是西荒昆仑虚传来的连环扣，轩辕氏所制，你若是真解得开我就送给你了！”
弘秋本来没有别的意思，一听这乃是轩辕所制，挑了挑眉，“是么？”
说话间十指稍动，那九个铜环便乖乖地全数解开了。
未鸦和摊主都惊呆了。
“你不知轩辕已江河日下了么？”他将那九个环迅速扣好，扔到未鸦怀里，又掏出一个刀币，放在摊上。
摊主本来还想谴责这个嚣张踢馆的人，不过收了钱自然无话可说，拿起来一看，笑眯眯地收到了衣襟里。
“哇……”未鸦使劲地扯着那几个铜环，一边惊叹，“你是怎么做到的！”
弘秋一笑，并没有说话。
未鸦觉得那笑有点古怪，于是轻轻问了一句：“啊？”
“我过去教过你。”
她一愣，然后在脑子里用力地想，却没想出来半个所以然。
他看她想不起来，淡淡提醒，“你……临曦身子不好不能下床，阿姊十分怜惜，不让她插手杂事。我怕她无聊，便给她拿了许多这类东西把玩。”
未鸦想了想，好像的确有点印象，不过……她怎么记得是两个人躺在床上，弘秋手把手地在教临曦？不行不行，好像……再想下去就会出现奇怪的东西了……
“我……我忘记了……”她结结巴巴地扯谎，一双眼不看他，垂下来看着自己的手，十指青葱，绞来绞去。
“你要我再教一次？”他的声音怎么陡然变得危险？未鸦吓了一跳，退了一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她这副受惊的小兔子的样子实在可爱，弘秋眸色转深，含了一点笑意。
他低低咳了一声，道：“好了，别闹了，走罢。”
后来两人又四处看了看，未鸦买了两匹摸起来很舒服的缎子，要回去做衣裳。此外她还吃了香喷喷的烤鸡，吃了不甚新鲜的糖葫芦，还买了一小瓶甜甜的果酒。
最后弘秋表示酿酒有何难，于是她又让他回去就酿酒。
回到家里，已经是日头西沉了，逛市集令人眼花缭乱，还要不断克服自己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的心情，不断告诫自己是一个“当家人”，未鸦深觉心力交瘁。
“吁——”她直接躺倒在床榻上，凉凉的竹席贴上去非常舒服，“累死啦——”
弘秋在她身边坐下，手里还替她拿着两匹布，“你什么时候做衣裳？”
未鸦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对他，声音简直不能再软甜，“过两日吧。我饿了，你快去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