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卓推测得没错,不日便有天道的人传消息过来,瑶姬带着那小姑娘到天道去拜谒众仙,第一家是天君虹泽,第二家便是月神广月。
广月乃是能工巧匠,神兵利器不必说,天道的各个宫室都是为他所建,当初新殿还未曾命名,众神前去参观,无一不赞,后来便纷纷提笔想要为新殿题名,最后整座天宫造成,统一唤作重梧宫,各殿的匾额都是名家手笔。
而关于广月,还有一则轶闻,便是他的居所月宫。当初天君得了一颗举世无双的明珠,因着广月技艺精巧,便将明珠交予他雕饰,广月果然不负虹泽所望,闭门三月,在那拳头大小的明珠上雕出宫室一座,镂空悬接,精美无比。虹泽惜才,便将明珠赐予了广月,广月施了个秘术,将明珠上的宫室化大,自己和妻儿住了进去。
虹泽听闻此事,更加惊异,前去广月的府邸,只见亭台楼阁,无一不与明珠相同。这样人才,简直闻所未闻,虹泽手书极佳,便即兴题了一张匾额,上书“月宫”,悬在了月神府邸前。
“啧啧,倒是个传奇人物。”简狄评论道,“想必还要有一张好皮相,惹得天宫的仙娥仙姬春心大动。”
燕卓笑看她一眼,支手托腮,“你大约也是见过广月的,天宫的仙姬称他‘身修貌美,眉目无双’,也算不得过誉。”
“那怎么会?”她带着点揶揄,“无双之人不在我眼前么?”
燕卓微微一笑,“夫人如此盛赞,只好却之不恭。”
“好了,那又如何呢?”简狄回归正题,说来她夫妻二人闲来无事,却是很八卦,没事便嚼一嚼舌头,反正八荒之上也没人管的了,“又有什么故事?”
“月神的夫人可不如你好相与,那个名唤清步的女子并非什么大家闺秀,而是他的糟糠之妻,知道了这些事大为不满。”
简狄一挑眉,“怎么,你是觉得我不爱嫉妒?”
“哪里,夫人嫉妒自然是在意我,若是宽容,那也是夫人大度。”
此人之促狭,简直没人比得上。
话题为什么会牵扯到嫉妒,还是广月的夫人清步之故。这位发妻与他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笃,直至广月位列仙班,惹得天宫的仙姬蠢蠢欲动、来往月宫不绝如缕时,清步终于表示了不满。这位女上仙容貌顶多称得上清秀,因此此言一出,不少仙姬是在等着看她笑话的。
“最后广月便立下规矩,非月宫女眷不得入内?”简狄挑着眉,含笑问道。
燕卓见她已经猜到,也不点明了,继续道:“因而瑶姬上门时还被拦了一拦。”
听闻瑶姬带着义女登门,清步自然不敢怠慢,倒是广月按住她,不肯破了这规矩,道,这一回是帝子上门,下一回你厌恶的那些人指不定又借什么人拿什么借口进来,既然立了规矩,便谁也不能网开一面的。
清步闻言,心头大震,对着广月拜了三拜。
能共苦,还能同甘,这样的夫妻多难得。
后来广月出门,请瑶姬在别处坐了,几人见了面,那名唤流丹的小姑娘也乖乖巧巧地与几人打了照面。广月听了这名字,倒是笑了,道“落华流丹”,两人的名字登对得很,言下之意,自然对这门亲事非常乐意。
天君虹泽一向是亲瑶姬一派的,又推辞以小儿女的婚事他不愿插手,于是这门亲大约便是定下来了。
“落华流丹,这名字倒是很巧,不如什么时候请他们两家人过来青丘坐一坐?”
“自然可以。”燕卓笑道,“莫不是你还想做他二人文定之礼的主持人?”
“那又如何?我这身份,也不是担待不起。”简狄道,“何况这样一来,将来我们要与天道往来,瑶姬也不能再说什么。”
她的意思是,既然瑶姬要与天道相往来,东海自然也不会输给她,两方拿天道做个缓冲,使八荒局势更加稳定一些,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因而话罢她便看着燕卓,等着他的答复,他见她的样子,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都划算好了,去做便是。”
*
五月初,瑶姬携流丹、广月一家一同前往青丘做客。
因为是私宴,并没有打开换辰宫,只是在晏龙的琅琊殿设了宴,简狄主持了筵席,瑶姬和广月都送上礼品,几人便坐下来边吃边聊。
燕卓身着玄端,坐在主位,少昊一袭暗灰色的深衣,戴着太子冠冕,坐在他左侧,红衣挽发的简狄坐在他右侧。瑶姬同那个小姑娘流丹坐在左侧宾位,天道的月神广月坐在右侧宾位,身边是少年风华正好的落华,身后坐着夫人清步。
主客坐得很近,说话也听得清楚。简狄不说话,悄悄地打量了众人,广月她早已见过,身修貌美,那清步也的确面容平常,不过薄唇如削,眼睛细长,再一看好像又感觉不同,是个耐看的女子。再看落华,刚刚长成的少年,骨骼才抽长,眉眼也逐渐硬朗,薄唇随了母亲,整个人罩在衣衫下清朗隽逸,还透出一股沉静自华的气质。
燕卓在与广月相谈,还带上了不明就里的少昊,落华也不时开口,声音清透,听他说的话,大约是读过许多书的。
“这小姑娘是唤作流丹罢?”简狄将目光转向瑶姬那一侧,露出个温和的笑,“我是你舅母,过去是不是没有见过?”
流丹看了一眼瑶姬,瑶姬示意她答话,她便起身盈盈行了一礼,道:“流丹失礼了,见过舅母。”
瑶姬不可能没有告诉过她燕卓和简狄的身份,不过若简狄不提,她们大约也不会提。简狄打量了这小姑娘,鹅黄色的春衫软薄贴身,显出娇小的身段,双鬟天真可爱,一双杏眼明亮清澈,含着盈盈的笑容。
“好了,我不过开个玩笑,你们小辈,也觉得这筵席无聊罢,不如出去走一走?”简狄转身对燕卓道,“你让少昊带着两位小宾客出去四处看看罢,免得呆着无聊。”
燕卓自然是欣然应允,少昊便起身带了落华流丹,随着侍女出门去了。花厅里剩下五个大人,没了顾忌说话便也直接起来。
燕卓道:“我听闻两家有意结亲,东海愿做文定之礼的主持人,不知两家意向如何?”
瑶姬不说话,广月只好起身做了一揖,道:“能得妖皇关照,自然是在下之幸。”
简狄道:“往常文定之礼皆是女子主持,我来做这个,帝子没有意见罢?”
她说话又比燕卓直接多了,直指瑶姬,文定之礼要中间之人主礼,自然是请来的主礼人地位越高越好,瑶姬没有理由推拒,只能道了一句:“那便多谢嫂嫂了。”
这句“嫂嫂”,简狄还是第一次听见,她笑了笑,上挑的眼角隐去几分凌厉,只余一派春风拂面。
*
这厢少昊带着两位小客人在青丘四处晃着,他过去也没有招待过人,不知道该带两位去哪里才能领略青丘的风采,想来想去,对着身后的人道:“嗯……我带你们去我的太白殿,可以吃许多好吃的……”
落华:“……”
流丹:“……”
……宴席上就有好吃的,何必去你那里呢。
少昊默默地看向了别处,在这么漂亮的姐姐面前,他深觉一张厚脸皮是很重要的。
落华想了想,道:“太子若是不介意,那便容我们随意走走罢。”
少昊怎么会不介意,后土姐姐去幽都了,他伤心了好一阵。如今他还想借着对青丘各处的介绍,引起流丹的注意呢。然而事已至此,他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随着落华的意思,大方道:“有何不可,你们随意就是。”
流丹微微一笑,道:“我听闻青丘春风过处无一不绿,与昆仑虚的冰雪万丈不同,趁着天色还没暗下来,何不去领略一番?”
“好,往那边走,不仅看得到——”
少昊话说到一半,便见流丹跟着落华,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忽然觉得这春夏之交,秋风萧瑟。
“我听闻你父亲技巧灵怪,会做许多好东西,不知道他有没有将这些教给你?”流丹仰着头,对身边的落华好奇道。
“耳濡目染了一些,算不得什么。”落华眼里含了一丝笑意,“你可会吹奏笛子?”
流丹沉吟了片刻,“我这也是耳濡目染来的一些。”
落华眼里笑意更浓,“昆仑虚的冷香竹乃是竹笛的上佳材质,若将来能拿到一截,可为你做一支。”
“那个简单,我与母亲来时坐的云中辇车后面储了一些,原是拿叶子来喂天马的,我们现在便可以去拿几截。”
少昊站在后面,觉得人生非常晦暗。
还好落华没有忘记他,转过来对他道:“太子殿下。”
少昊心情大好,几步走过去,“怎么了?”
“你可知道我们来时乘坐的云中辇车停在了何处?”
“……”
他勉强打住要捂眼大哭的丢人冲动,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
最后他找了个管事的女官问了,然后带着二人悄悄往车马房去了。流丹倒是很体贴地说了一句:“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就这样稳妥,令人钦佩。”
少昊默默将“小小年纪就”五个字忽视掉,继续顺着游廊向前走去。
青丘与中原、西荒不同,雨水丰沛,游廊转角都架了长长的斗拱,飞檐翘起,流丹过去长居在西荒,没有见过这样的房屋,这时不免低低惊叹了几声。广月是巧匠,落华自然对这些清楚得很,便道:“八荒各处屋檐廊柱不同,皆是与气候有关。昆仑高寒,则墙厚窗小,屋檐也短平;青丘雨多,屋檐便长斜,又怕挡光,才有飞檐,雨水还能顺着檐角飞出,免得侵蚀柱子。”
他说得轻巧,也没有过分炫耀之意,只是平铺直叙,然而气度自华,难免教人心生钦慕。
流丹自然更加惊叹,言语间不免流露出隐隐的崇拜。少昊咬着牙,坚决不承认自己对落华有什么崇拜的。
找到了昆仑虚的云中辇车,少昊命人去车后取来几支冷香竹。冷香竹修长纤细,落华不知哪里祭出来一把短刀,取了一截均匀的,就地开始制笛。
流丹拢着裙子坐在不远处,托着腮看着落华十指如飞,术法的光不时从他手心闪现,他手一抚过,一排圆润的小孔便齐齐列在笛身上。少昊是男孩子,站得近了,更加吃惊,终于放下莫名其妙的敌意,开始全心全意地崇拜落华。
【白玉盘】落笔顿挫不敢重 唯恐飞墨染月光(七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