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下来,我流落此地已经有半年之久了,一批又一批像我这样的灾民,如潮水般涌进了城里。灾民们白天上街乞讨,晚上在任何能下得去脚的地方安营扎寨。
本地乡民日子过得也不富裕,对他们来说,灾民遍地乞讨,无疑是从他们牙缝里抢吃的。
有道是地主家也没多少余粮了。
随着灾民数量的增加,一些饿极了的灾民开始小偷小摸,甚至当众出现抢劫的行为。
这使得当地人怨声载道,看到灾民唯恐避之不及。
他们如轰赶苍蝇一般,不厌其烦的把叫花子拒之门外,要饭的日子渐渐变得像赌博一样,充满了运气的成分。
新年伊始,元宵节刚过,地上满是烟花爆竹燃放后的碎屑。
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烟硝的味道,这熟悉的味道如烙印般深深刻印在我的嗅觉深处。
从腊月开始便占据我的鼻腔,抢夺着我最爱的臊子面和羊肉汤的香气,从早到晚没完没这未必是件坏事,起码不会让我无时无刻都想到空空如也的肚子。
都说赶早不赶晚,现在已是傍晚时分,今天我丧失了乞讨的最佳时机。
不是我不愿意白天晌午去要,我是实在没有信心跟如狼似虎的老多竞争,况且我是个最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这直接导致了我要饭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能吃饱的概率也越来越低。
一路走来临街铺面很多已经打烊,我心里盘算着菜市口和回民街兴许有剩菜剩饭,保不准碰到心善的店家能赏一点。
可菜市口走了一遭,一无所获。
饭店掌柜看见我靠近他们门面,就忙让伙计打发我走。
我站在大街上饥肠辘辘,冷风这么一吹,身体直打晃。
我摇了摇头,心说饿肚子是每天都要面对的,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正准备打道回府,突然听到前面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我抬眼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溜达到了鬼市。
每逢有灾有难的年月,就有人走街串巷的收一些灾民手里的东西,小到金银首饰,瓷器古玩,大到桌椅板凳都可以拿来交易。
这些从灾民市井手里收到的东西,都是兵荒马乱幸存下来的,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要想卖个好价钱,他们没少动歪脑筋。
掮客把收上来的破皮烂妖,抹点锅底灰叠起来卖,收到的破瓷烂碗,就弄点蛋清米浆石灰水,涂抹在裂缝的位置,搁在阴涼处自然阴干,俗称万年牢。
可修好的东西看起来挺结实,但是这东西不能见水,一见水准露馅,你说这种捣鬼的买卖大白天能做么,所以大家约定俗成,天黑或者黎明前开市,天一亮就收摊。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交易市场,这就是鬼市的由来。
我停下来心里琢磨,怎么溜达到这儿了,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想起什么,一只手下意识的放在胸前。
万幸东西还在,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恐怕就是这块父亲临终时留下的玉了。
虽一直食不果腹,但我始终没想过卖掉这块玉,因为这是父亲的临终遗物,放在身边留个念想。
可如今好几天没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走路一摇三晃。我心里不禁劝慰自己,再金贵的东西,也当不了饭吃,不是我不爱惜,眼下确实太饿啦。
犹豫片刻,心中渐渐升起一个想法,想到这我把心一横,走进这南院门鬼市。
听典当过东西的老多说,这南院门鬼市有些年头了。
世居此地的富豪贵族,富甲一方的乡绅阶层,这些个有头有脸的人生活衣食无忧,除了享乐,平时的爱好就是这古玩,并以各类古董奇珍,作为跟别人炫耀的资本,同时也当做拉拢攀附上层的一种手段。
直到后来,大家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大家开始追求一些物质和精神层面的生活,因为战争流落的古玩又开始悄悄在这里汇聚,南院门也就成了最大的文物交易市场。
老板一个个在当地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不乏一些有背景的。
南院门路两边的古玩行都是两层青砖建筑,雕梁画栋,一个个气派的门脸牌匾,大都是行家名人题写。
现在临近傍晚,古玩店的铺面打烊的打烊,歇业的歇业,门可罗雀。
天刚一擦黑,古玩店门前的大马路上,鬼市摊位开始悄无声息的支棱起来。
鬼市流通的大多都是古玩店瞧不上眼的东西。
比如一些来路不明的赃货,又或者是假普残的古董,还有一些生活日用。
我接连看了几个摊位都是卖桌椅条凳,针头线脑等生活琐碎的摊位。
继续往里走,看到前面一个摊位,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我心生好奇,在人群里找了个缝挤了进去。
眼前的地上铺着一块老蓝布,上头摆放不少漂亮的瓷器,还有古韵十足的青铜器,精美的铜钱玉佩,可谓琳浪满目,这些稀罕玩意看起来古朴陈旧,颇有些年代感。
老蓝布后边的马扎上坐着一位精瘦的大爷,古铜色的皮肤,头戴铁路翻绒棉帽,棉帽两边的护耳好似两个硕大的猪耳朵,随着身体的晃动忽闪忽闪,他身穿一件洗的发白的浅蓝色中山装,外面罩着一件硕大的军大衣,看年龄有五十来岁,应该就是这地摊的掌柜。
对面蹲着一名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粗纺黑棉袄,袖口打着一圈规整的补丁,补丁虽然跟棉祅本身的颜色略有差异,但并不明显,缝口的针脚绵密细致,显然家里有个勤俭持家的媳妇儿。
看这中年人的气质像喝过几瓶墨水的知识分子,时不时的耸一下鼻子,防止鼻梁上金丝眼镜滑落。
地摊里外或蹲或坐的两人袖口相对,藏在袖子里的两只手不知道在里面捣鼓什么。
我估摸着也许是天太冷,两个人在握手取暖。
不过两人缄默的神情,看起来又不像是什么关系要好的朋友。
正在我狐疑之时,歪坐在马扎上的掌柜伸出另一只手拽了拽自己的大衣领子,眉头紧皱微微摇头,耷拉下来的眼皮缓缓抬起来。
第43章 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