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你也算饱读诗书,这清仿宋的玩意儿,值不了这么多钱。”
说着掌柜就把袖子里的手往外抽。
中年男人见此情形,一把捉住掌柜撤回的那只手。
“这怎么能是清代的呢,虽然隔行如隔山,但我平时对瓷器也有研究,您可不要蒙我,要觉得价格贵了,咱好商量。”
掌柜闻言,把后撤的右手慢慢又伸了过去,用左手往前拉了拉自己军大衣的袖口,两个人的两只手再次隐于袖子中,这情形我看了觉得十分有趣。
我扭头看了看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这次换他眉头紧锁,眉眼都快拧巴到了一起。
随着时间的流逝,中年男人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说方掌柜,您这价压的也太狠了,合着我白送您得了,还能得您个人情。这东西可是祖上传下来的,难得一见的钧窑瓷,您瞅瞅这上面的蚯蚓走泥纹,这开片和包浆,绝对是宋代无疑啊!要不是家里孩子生病了,媳妇催我抓药,我就是卖自己,也舍不得卖它啊。”
掌柜眯着眼看着那个男人,轻轻晃着脑袋。
“都说这钧窑瓷器是五大名瓷之一,这都是蒙你们这些外行人的,南有青汝,北有白定,官哥自然不必多说,这几大窑口名声那是响当当,如雷贯耳毋庸置疑,唯独这钧窑出的东西,值得推敲,要说发色不如汝窑清雅,细腻程度跟官窑比,又稍稍差了点火候。
烧制历史比不过越窑,工艺复杂程度,比不上哥窑,还有一些个邢窑,耀州,龙泉等等。在当时,瓷器烧的好的窑口,那可谓是比比皆是,每个地域的窑口都多如繁星,当时全中国最不缺的就是好的瓷器和好的窑口,赶上北宋正好是国家创汇的一个高峰期,这东西一笼一笼一屉一屉的,跟蒸馒头下饺子一样,数量多了去了。”
掌柜顿了顿继续说道:“再着说,我看你这个呀,根本就不是宋朝的,这器型看起来优雅有余,端庄不足,你知道玉壶春瓶的特点是什么么?
掌柜讪讪的抛给中年男人一个问题,见这中年男人吱吱呜呜,半天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掌柜面带微笑。
“张老师你可记住了,玉壶春瓶有撇口,细颈,圆腹,圏足这四大特点,苏东坡有诗云日:玉壶有春冰心可鉴。这玉壶春器型要像倒置的心脏,寓意心到了,你这瓶腹缺那么点圆润。
按照器形推断,你这瓶子是个清仿宋的,这东西要是清朝的,我按宋朝来收,我亏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宋朝距今多少年,皓月郎朗一千来年,清朝距今多少年,满打满算,三百多年,三百多年看起来不少,放在中国的历史长河里,那就是弹指一挥间。”
这一番话中气十足,不紧不慢,听的众位看官称赞不已。
掌柜抬眼看对面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不断挠着自己的后脑勺。
“论教书育人我信手拈来,要说到古玩,肯定是您见多识广,这东西的的确确是传了好多代了,您看看这上面的包浆没有个千八百年,真成不了,我教书育人,不可能欺瞒您!”
“既然你不信我说的,那专业的东西我们暂且不论,古玩这东西随行就市,现在虽然不是兵荒马乱,但也不是什么大好光景,每天饿死的人都乌央乌央的往城外抬,您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呀,能出的就这么多,您要是觉得行就留下,要是不行呢,您到别处再去寻寻。”
说完地摊掌柜毫不犹豫抽出自己的手。
中年男子听完掌柜的话,低头凝视着手里的油纸包。
此时旁边的看客开始附和:“现在大灾之年,你抱着这瓶子,能当饭吃么,差不多就得了,给孩子抓药看病要紧。”
中年男人听完这句话陷入了长长的沉思之中,考虑再三,终于松口。
“也罢,东西是您的了,不过,您再给我涨两毛,您看行不行?”
“对不住啊,张老师,价格一分也涨不了!”
中年男人一咬牙把油纸包推到掌柜面前。
掌柜脸上闪过一丝皎洁的笑容,只一瞬间,这笑容又烟消云散,唯恐被人察觉一般。
他把中年男人油纸包裹拿起来,从里面取出一个蓝色的瓷瓶。
这瓷瓶宽肚细颈,瓶口还有淡淡的红晕,好似一朵绽放的蒯叭花,远远看上去精美至极。美中不足的是,当掌柜拿起瓶子凑到煤油灯下的时候,我看到瓷器上布满细密的裂痕。
掌柜对着煤油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从瓶口到瓶底,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可谓是一丝不苟。
可是却对瓶子上面的细小裂痕却视若无睹。
掌柜检查完瓶子重新用油纸小心翼翼包好,麻利的解开中山装胸前的口袋,取出一块折叠的手帕,从里面数了两块五毛钱递给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催促他快去给孩子抓药。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双手接过钱,却没着急立刻离去,他先是用食指沾着口水,借着光数了两遍确认无误揣回自己口袋,接着他央求掌柜再看一眼这件卖出的瓷瓶。
掌柜打着哈哈说道:“您这火都烧上房梁了,还有心思在这逗闷子呢?济民堂快打烊了,你要再耽搁一会儿,就等着听媳妇的数落吧!”
中年男人听完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
掌柜伸长脖子目送中年男人远去。
见他走远,掌柜立马重新打开油纸包,拿出刚才的那个瓷瓶,一只手捧着,一只手在上面轻轻抚摸起来,好似现在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冰冷的瓷器,更像是一个大姑娘。
一旁的看客也纷纷探头过来,有懂行的看客挑起大拇指。
“这钧窑窑变玉壶春瓶可真漂亮,你这回算是捡了大漏了。”
掌柜收起瓶子,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摆弄地摊上的东西。
看到一个布满裂痕的破瓷瓶卖了两块多,我喜出望外,要知道两块多在菜市街可以买十几斤细粮,省着吃够我一个月的口粮了。
我试探性的询问面前的掌柜:“掌柜,您这收东西么?”
掌柜斜着脑袋瞄了我一眼,没有搭话,继续忙活手里的事,我见他忙活半天半天不言语,我又问了一遍。
“我收你这破祅做甚?”
“我不是要卖祅。”
“你一个穷要饭的,除了这身破祅,还能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您看这个东西收不收。”
第44章 棺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