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余绕着淡淡的茶香，已是夜幕降临，但我和艾禾粒米未进。
我侧脸看向默艾禾，他将头埋得很低，直愣愣地看着脚尖，肚子闷声一向，在安静的房中显得异常突兀，即便如此也没能让坐在红木书桌前的历琛有所动容。
“你们还真是会给我长脸啊……”历琛缓缓放下茶杯，看不出喜怒，“教你剑法就是为了让你跟那些无聊之人耍幼稚把戏的？”
我瘪了瘪嘴，历琛转而看向我，“还有你，明目张胆地用灵力，是怕别人不知道接下来的大计吗？”
我一脸窘迫瞬间跟艾禾一样将头埋低。
“如今倒好，赵家公子感染风寒，卧病不起，他那个听风就是雨的爹估计早已暴跳如雷。”
艾禾吸了吸鼻子，委屈至极，语调带着几分哭腔，“是他先出口伤人的！”
“这个不难猜出。”历琛板着脸，语气不好，“但我记得教过你，要一举击中，不留后患。”
我在一旁不以为意，这种事情向来说得轻巧做起来难。
“既然做都做了，也无需挽回。”历琛眼睛微眯，轻轻勾起嘴角，这种表情太过熟悉，并且没有一次让我失望过。
“若赵至宣不肯罢休，那我也只好让他退居一品之位了。”历琛看向艾禾，终于面露温色，“到那时，赵家公子自然没有欺负你的倚仗了。”
所以？这次的事就这么过了？
“艾禾，做事前先想好后招，我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你的。”历琛悠悠开口却惹得艾禾眼眶更红了。
历琛目光对我一转，“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对艾禾说。”
我弱弱地应了一声便出了书房。
二皇子代管朝中大权以来，首次在宫中摆宴，邀请了朝中重臣，没一个敢推脱的，毕竟太子出征，看似尘埃落定的王位不禁让人心生疑惑，而病中的皇上并无任何表态，有点心思的人自然不敢匆匆站队，深知中立才是生存之道。
唯有历琛除外。
似乎从一开始，贵为国师的历琛一向不看好太子，即使没有太过尖锐的正面冲突，但种种不合显而易见，对于二皇子的肯定更是毫不遮掩，而皇上对此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如今细细想来，帝位最终归谁还是未知之数。
今夜的晚宴设在清合殿，还未到戌时，殿外两旁已停了好几排马车。
我撩开布帘，大殿外摆放了一大片的一品红，墨绿的根叶支撑着妖娆的深红花瓣，一抹清凉的月色散落在上面有种别样的美感。
大殿内灯火通明，那朱漆墨瓦仿若已罩不住殿内的辉煌，夹杂着宾客筵席间的热闹声，大殿的正中央是一张四方龙纹木椅，大红色的地毯至此顺着台阶一直延伸到大殿门口，气派非常。
我同历琛一样，一身紫色华服，同步而进，远远看去还真有几分师徒的样子。他腰间缠的是金蓝锦带，戴着貔貅吊坠，而我的则是简单的墨绿锦带，边角以兰花点缀。
我依旧把长发盘起，插了一支紫玉簪，跟在历琛身侧，但除了刚进来时历琛象征性地虚拉着我的手臂，之后便不再跟我有任何交流。
片刻后，太监总管站在大殿门口，拉扯着刺耳尖细的声音。
“二皇子驾到——”
众人躬身行礼，我弯着腰看不见二皇子，视线只能瞥到轮椅缓缓推过我面前，然后停在大殿中央，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便听到他清冽的嗓音。
“都平身吧，不必拘礼。”
众人依言平身抬头，二皇子一身明黄色的五龙锦袍，端正坐在主位之上，刚坐的轮椅已被撤下。
我扫视了一圈，认识的人寥寥无几，而其中全是不如不见之人。
太子出征，太子妃无心晚宴自是没有出席，而皇上龙体欠佳，顾紫嫣照样盛装出席，雍容华贵，还挽着她的宝贝妹妹，无疑惹来不少的目光。
二皇子向来谦和，对诸位大臣满是谢辞，即便是独理大权也不忘从善如流，大臣们自是感恩代谢。
片刻后众人才纷纷安坐在位置上。
历琛坐在我身旁，但视线就没往我这边扫过，我端起面前的茶，一口闷下。心中的郁结却愈演愈烈。
宫女陆续将菜上齐，我盯着那盘清蒸鲈鱼，用筷子一戳便夹起一大块，正要放入口中就听到历琛阴阳怪气的语调。
“昨天是谁被鱼刺卡住了在院子里乱嚷嚷的？不够长记性么？”
我生生顿住，眼珠子往他那边瞟去，只见他举杯浅酌，目光淡淡。
这种情形最是尴尬，大块的鱼肉已送到嘴边，吃下去吧……还真担心被卡，放回去的话又觉得没面子。
历琛慢条斯理地盛满酒杯，眉目微垂，神色清冷。
“今晚能得诸位捧场，唯有以酒相敬，聊表谢意。”二皇子满面春风，一手举杯，一只手轻佛袖角，举止彬彬，温恭直谅。
众臣自然也举杯相敬，我便趁机放下筷子，端起桌上酒杯。
“借着今晚兴致，我有件喜事向诸位公布。”二皇子缓缓而道，“长乐公主自幼受父皇宠爱，如今已是到了出嫁年纪，近日与父皇商讨此事并得以准许，长乐公主与国师历琛将在明年初春举行大婚。”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齐齐转向历琛，而历琛就像个局外人一般神色疏淡，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二皇子目光灼灼，似乎也在等他的回应。
历琛起身，双手一合微微躬身，“此生能娶公主为妻，定不相负。”
语调悠扬，却字字珠玑，犹如密密麻麻的倒刺深深扎入我血肉之中。自负如历琛，亲口许下的承诺，定不会食言。
亮堂堂的大殿顿时沸腾起来，周围不断有人过来轮番跟历琛敬酒，历琛淡笑以应，竟来者不拒。
其实这一幕我在脑海中演练了许多次，可惜演技还是太过拙劣，我僵硬地维持原有的姿势，在这喜声一片中，竟不知道要将目光停留在哪里才算合适。
看着大臣们纷纷举杯相敬，我咂了咂嘴，其实最该向历琛敬酒的是我这个做徒弟的吧……
收敛起嘴角的苦涩，端起已满上的酒杯，深吸了口气缓缓转向历琛。
历琛脸色微红，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杯壁，还未等我开口他便毫无征兆地扭头看我。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直勾勾的眼神定在我脸上，似笑非笑，张扬且慵懒。
他的目光移到我手中的酒杯上，凑近在我耳边呵气，“想敬酒？”
我耳根一热，脸颊的粉红一直蔓延到脖子，微微向后挪了挪，正色道，“师父有喜事，徒弟自当替您开心。”
历琛皱眉，目光深沉，散发着寒噤，毫不避讳。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杯中的酒晃出了一半，在我身上浸开。我恍然一惊，抬头便对上他深邃而迷离的双眸，微微一震。
“谁说我开心了！嗯？”他的语调抬高，好在众人的焦点又回到了二皇子身上。
“不开心你成什么婚？”我知道这话于理不合，但愣是没忍住就问了出口。
历琛加重手上的力道，将我拉近了几分，那灼热的目光像要把我穿透一般。
而我骤然惊愕。
因为我清晰地看到，历琛微红的不止是脸颊，还有……他的眼眶……
杯中的酒滴滴答答的全散在我身上，又有人来敬酒了，我下意识地甩开历琛找了个借口匆匆向殿外走去。
明月清风，虽有些冷但很舒服。夜空中的繁星不及大殿内耀眼的水晶琉璃好看，却比那更显真实。
走过曲曲折折的小路，在池边的一块大石坐下，水中明月的倒影，浮于波光粼粼之上，一碰便散。
一声惆怅的长叹，想借机伤感一番，还未等我进入状态就听到一个凄惨非常的哭声。
那声音渐渐清晰，随后看到那位顾家美人从树下缓缓而出，哭得是梨花带雨，偶尔落下几片枯黄的叶，不经意地坠落到她的薄肩之上，然后辗转而下。
这场景当真是美如画啊……
顾落青啜泣着，然后抬眸看我，这似乎又让她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瞬间哭得更是伤心。
我愣在原地，莫名其妙。难道最应该伤心的人不是我吗？毕竟——我吃了那么大的闷亏！
“你哭什么？”我问。
“国师要娶公主了……呜呜……”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浸湿了大半张手绢。
“我早说过，你不必费尽心思对付我。你看——”我指着长乐宫的方向，“与你狭路相逢的人是她。”
不想承认，看到她这副凄凉模样竟有些惬意起来。
“如你所言，门当户对自是如此。”当时压加在我身上的话，如今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顾落青恶狠狠地看我，“公主又有何了不起，若不是仗着皇上的宠爱，哪里能嫁给国师！”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如此大不敬的话她居然能说得这般畅快，我干咳两声，想着还是离这种祸水远点才好。
刚要起身就被她叫住，我顿时神色戒备。
她抹了抹眼泪，走到我跟前，一副命令的口气。
“帮我个忙，如何？”
我立刻摇头，“还请妹妹高抬贵手，找别人去吧。”
顾落青鄙夷地看我，甚是不满，我无所谓地笑了笑，拍拍屁股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