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不答宝珠的腔,池玉菡忍了忍又说了一遍:“还请夫人把我的丫鬟送回来。我这里许多事情都离不了她。”
“你呀,也不该纵着下头的丫鬟,没得一个个纵得不成样儿了。既你不舒服,哪怕不叫她去禀报我们,她也该主动去才是。怎么能你一说,她就不去了呢?这就是偷奸耍滑,我是最厌恶这个样儿的!”温氏稳坐床前,一通一通大道理讲来,就是不肯说放了宝珠的话。
池玉菡心中渐渐着急起来,偏她这时又难受得狠了,只觉浑身烧得慌,脸上一层层汗水又冒了出来,就连喘息都艰难。
“大小姐?”雨村和雪凝惊叫一声,连忙拿毛巾的拿毛巾,端水的端水。
温氏眼中闪过一抹嫌恶,立即起身走开。透过雨村和雪凝的间隙,看到池玉菡的脸颊虽然通红,却是平滑无痕,再没半个斑点。一时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就在这一茬刚忙活完,池玉菡勉力挤出几分精神,要再为宝珠求情时,王大夫到了。
“给夫人请安,给大小姐请安。”王大夫放下药箱,拱手一礼。
温氏抬了抬手:“别做这些虚礼了,快给大小姐看一看,究竟是怎么了?”
池玉菡见状,也只好暂时作罢,把手腕伸了出去。
王大夫搭指在她腕间,两只手腕都号了脉,又探身在她面上瞧了半日,而后似不经意间与温氏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沉声说道:“大小姐这病生得奇怪。老夫并未见过实例,只从前辈口中听过这种病症,却是不好治。”
“不论多么难治,我们都是要治的。”温氏做出一副慈母的神情,对王大夫说道:“究竟要怎么治?还请大夫指点。”
王大夫犹豫了一下,说道:“每日以童男子尿为引,冲服活蜈蚣、活蚯蚓、活蟑螂各八只,早晚各一次,一个月就好。”
童男子尿?听到这四个字,池玉菡的心猛地提起来,慢慢抬起头,往温氏的面上看去。
只见温氏惊讶地掩住口,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好恶心!大夫,只能如此治吗?就没有别的法子?”
“老夫只知道这一个方子,还是前辈口中偶尔提起记下的。别的方子,兴许有,但是老夫却不知道了。”王大夫说道。
温氏一脸同情与怜悯,坐在池玉菡的床边,爱怜地抚过她的头发:“好孩子,委屈你了。可是,你这病却不能不治。你是要做魏王妃的人,带着病体可怎么嫁过去?”
池玉菡别过头,躲开温氏的手,忍着气怒说道:“就是身子发热了些,别的病症却没有的,也不见得就是王大夫口里说得那样。兴许过几日,就好了呢?”
温氏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明,短短一瞬就掠过去了,然后再次摆出一副慈爱面孔说道:“别大意!万一以后有什么不妥呢?”
“能有什么不妥?”池玉菡微微眯眼,反问道。
温氏的眼底一沉,转头去看王大夫:“王大夫,如果这病不及时治,可会有其他症状?”
王大夫本来在思索,为什么池小姐的脸上如此光滑无痕?听了温氏的话,还有些回不过神。忽然被温氏一瞪,才连忙醒回神。
看了看池玉菡的脸,说道:“眼下池小姐的病症只是初发,若是不及时治疗,只怕还有后续症状。譬如脸上浮现黑色斑纹,肌肤变暗,喉咙肿胀,食不下咽……”
他口若悬河,说了一大堆,生怕吓不到池玉菡似的。
倒是温氏,听他说了一半就打断了他的话,坐在床边握着池玉菡的手,好不怜爱地道:“菡儿,你也听见了,如果不治疗,你脸上可是会长斑的。瞧瞧,你这张漂亮脸蛋儿,若是长了斑,该有多可惜?”
“而且,魏王若是见了,可哪里还会喜欢你?”最终,温氏拉长了尾音。
池玉菡已经大概明白了,心里一阵冷笑,低下头道:“夫人且容我再考虑一番。”
“好,那便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温氏故作慈爱地摸了摸她的手,然后转身离开了。
王大夫自然跟着出去了,屋里只剩下雨村和雪凝,守在池玉菡的床前。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雨村才跳脚道:“那大夫是假的!哪有那么恶心的药?”
雪凝也皱起眉:“等老爷回来,一定要老爷请个可靠的大夫来看。”
“那大夫是真的。”池玉菡淡淡说道,眼中带着嘲讽:“只不过,他是温家的大夫。”
她大概明白了。多半是池丽华闹起来,温氏为了哄池丽华,便想出这么个法子,死命恶心她,给池丽华解气。
只不过,温氏和王大夫之间的眼神交流,似乎有些不对劲。池玉菡皱了皱眉,脑中一遍遍回放温氏的一举一动,隐隐觉得抓住了什么。偏在这时,身上又难受起来,不禁闷哼一声,躺到床上。
雨村和雪凝连忙又拿毛巾给她擦汗,喂了她半碗水。
“这可如何是好?”雪凝一脸担忧:“大小姐显见是生了病。”
说到这里,与雨村对视一眼:“找个法子,去找公子吧?”
她们算是看出来了,在这府里,谁都信不过。要想找个可靠的大夫,还得请她们的旧主子出马。
“你们,谁去打听打听,宝珠怎么样了?”稍微缓过来几分,池玉菡强撑着睁开眼睛说道。
到这时都没回来,宝珠只怕出事了。而温氏死活不肯放人,让池玉菡心中更是不安。
“奴婢去打听下。”雪凝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雨村一个人守在池玉菡身边。有心想出府去送信,却又担心池玉菡身边没人照料,一时间只把温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菡儿?我能进来吗?”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池玉菡心中一震,不由得清醒了两分。
雨村直是高兴得站了起来,拍手道:“公子!”她一下子就听出来,在外面小声询问的人是凤子烨,连忙跑出去道:“公子快进来,大小姐不好了!”
凤子烨背上扛着一只包袱,正在外面扭捏着,忽然听到雨村说“大小姐”不好了,顿时一怔。随即如旋风一般,立刻窜到池玉菡床前:“菡儿,你怎么了?”
“大小姐不知道怎么了,浑身发热流汗,难受极了。”雨村跺着脚道,又把方才温氏来了的经过,向凤子烨说了一通:“气死人了!那夫人也太坏心肠!”
凤子烨的脸上黑如锅底。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怒意,隐隐散发出几分沉沉的威势。往常那个喜笑颜开,单纯可爱的少年,一瞬间不见了。
“拿着。”凤子烨取下肩上的包裹,递给雨村,然后在床边坐了下来,微微探身,在池玉菡的脸上看了看,又取过她的手,在腕上探了探,眉头微拧。
他跟着秋云凌学了一点皮毛,如果不是特别复杂的病情,他也能探出几分。但是眼下,池玉菡的脉象乱得出奇,倒叫他无措了。
“你等着,我去叫人。”凤子烨说罢,便一转身出去了,眨眼间没了人影。
雨村抱着沉甸甸的包裹,才来得及问一句:“公子,这里面是什么呀?”
“给小姐的。”凤子烨落下一句,便再没了回应。
雨村也知道他走了,便坐在床前,问了池玉菡的意思,然后好奇地打开了包裹。
只见包裹里面,是一只又一只的小油纸包、小木匣子、小锦袋,端的是品类繁多又可爱非常。
“大小姐,咱们打开瞧瞧?”雨村看着一样样,忍不住手痒。
池玉菡也好奇,凤子烨背了一包袱什么来?便道:“你打开吧。”
“这是莲蓉酥?绝味斋的莲蓉酥?”雨村打开一只油纸包,看着里面金黄诱人,香气扑鼻的糕点,满脸惊喜。
“这是什锦蜜饯?百味香的什锦蜜饯?”又打开一只巴掌大小的精致罐子,只见里面铺着杏脯、梅子等蜜饯,颗颗圆润饱满。
“这里面是一块帕子?呀,四季坊的帕子?上面绣着七星草,是七星娘子的绣品!”雨村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这是虾须镯?玉珍阁的最新款式?还是白大师的亲手打造!”雨村捧着一只匣子,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池玉菡:“小姐,是白大师的作品!白大师的!他老人家一年都做不了两件!您快戴上!”
池玉菡的嘴角抽了抽,见雨村一脸激动的模样,仿佛她不接过匣子便饶不了她似的,便伸手接了过来。
雨村却没看她戴上,而是兴冲冲地又转过头,继续扒拉起凤子烨带来的包裹。
“这是卿秀堂的胭脂?”
“这是……”
她一样一样小心打开,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便是一声惊喜,然后打开另一件。
等把包裹里的东西检查一遍,才两眼亮晶晶地道:“小姐,公子对您可真好,这里面样样都是难得的,他全都寻来讨您欢心。”
池玉菡没有说话,只低头瞧着手里的木匣子。
玉珍阁的首饰向来是京里面大小姐们打破头争抢的好东西,而白大师亲手打造的,那是打破头也争不到的。而这虾须镯,款式新颖别致,必是白大师的心血所做,京里面等着这件东西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怎么就落到凤子烨的手里了?
其他的物件,绝味斋的莲蓉酥是鼎鼎有名的,每日就出那么几笼,卖光就没了,人们都是一大早排队去抢的。
百味香的什锦蜜饯,也是京中大小姐们的最爱,杏脯、枣儿、梅子等,都是采摘的一等一的好果子腌制而成。
四季坊的帕子倒不值什么,珍贵的是七星娘子的绣品,轻易是寻不到的。
还有卿秀堂的胭脂,更是昂贵之极,雨村手里面拿的那一小盒,至少卖到三十两银子。
凤子烨背来的这一包东西,粗粗算下来,竟是好几百两银子也打不住!
“他究竟是什么人?”池玉菡心中起了疑,偏头看向旁边一脸兴奋的雨村。
普通的纨绔子弟,也没有出手如此阔绰的。何况他不过是秦王府里的……他死活不承认是秦王的男宠,那便算他是秦王的狐朋狗友?若是如此,他至少也是有名有姓的富贵人家的子弟,否则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来?
“公子就是公子啊!”雨村原本兴奋的神色收敛了两分,眼珠转了转,并不看池玉菡,口里含糊答道。
池玉菡一把揪住她:“别走。我且问你,他姓什么?”
动不动就出手数百两银子的,必然不是小户人家。只要知道他姓什么,池玉菡早晚会打听出来的。
雨村挣了挣,低着眼睛说道:“小姐,您若想知道,直接问公子不就好了?他必不会瞒着您的。”
“你告诉不告诉我?”池玉菡抓着她的衣袖不放。
雨村顿时轻轻扭动起身子。她如今是池玉菡身边的人,但董妈妈并没有把真正的身契给池玉菡,她和雪凝如今还算是那边的。因此,竟是为难得很。
“小姐,并不是奴婢不说。”雨村抬头看了她一眼:“求小姐饶过奴婢吧,奴婢不能说。”
池玉菡见她为难得紧,只怕再问下去,她都要哭出来了,慢慢松开手。
“小姐,如果您当真想知道,就直接问公子。”见池玉菡不追究了,雨村反而心里愧疚起来,悄悄说道:“公子对小姐,绝不会隐瞒半句的。只要小姐问他,他一定会说的。”
池玉菡淡淡地道:“我知道了。”将手里的木匣子递给她:“你收起来吧。”
这么贵重的首饰,她可收不起。
第六十六章 离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