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齐国和从前没什么不同，大多数的村庄还是干旱，大多数的男人还在打造刀剑，日子过得又单调又粗糙。
但这一年的齐国和从前也大不相同了，寂寞的大山里种出了豆子，运送出来堆满了官仓。水渠把淮河的水送到腹地，那少得可怜的水流竟然也滋养了大片的土地。
人们的生活仿佛好了许多，至少再也没有听到孩子喊饿的哭声。
户部侍郎近几年都没有见过这般情景，对着库存账目直哭。
不仅如此，有些心眼活泛的齐国人还背起行囊，赶着驴车，把新种的豆子带到了齐国之外。
不仅是豆子，还有不少闻所未闻之物，比如百里太子的力作，豆腐。
那是凤无华闲来无事，说起可以以豆子为原料，做出一样又柔软又清单的食材，无论做汤还是炒菜，与什么食物搭配都是绝妙的美味。
于是闲得长毛的百里宇拉着宁国的一群哨卫开始研究这传说中的美食。他们从凤无华那里问出来的情报寥寥无几，就是要先把豆子磨了，再加上水，然后用一种神奇的液体把豆粉浆子凝固了。再多的，他们问不出来，其实凤无华也不知道了。
得益于哨卫们搜罗情报的能力，以及百里宇对未知美食的执着，这些人终于搞出了名堂。
凤无华全神贯注于推广营养液种植法归来后，发现他们已经做出了似模似样的豆腐。不仅如此，他们顺手连什么豆浆豆皮都研究出来了。
齐擎对此只有苦笑，他有时候的确后悔从姑姑手里赎下百里宇。
他现在连苦笑也没有了，心里想的都是那些离开齐国外出经商之人：“这些人一出去，就泄露了咱们推进齐国农耕的秘密，说不定连你想出来的那些怪招数都被学走了。”
凤无华翻着侍郎呈上来的账册，不禁浮出微笑：“没关系，且让他们去学吧。”
百里宇插嘴道：“许是老天爷降什么兆头吧，今年天下依旧是大旱，除了卫国草原上的人可以随水草迁徙，咱们其余四国粮食都遭了灾。咱们有三公主的妙法，算是躲过一劫，那三个国家就不太走运了。”
他说时轻快，说罢脸色却一黯，毕竟他的故土也在受灾之列。
凤无华和齐擎互相看看，都明白他的心情。凤无华说道：“你不必太担心，隐风会带着余粮去救援宁国。说不定过几天宁王就召你回国了呢？”
百里宇摇头笑笑：“老头儿谨慎着呢，光华公主不倒，他可不敢对我露出善意。”
说起姑姑，凤无华和齐擎不免陷入沉思。
已经很久没有听说她的消息了，自从宁国的哨卫被迫退出赵国都城，他们就再也没有得到确切的信息。
“不知道她在盘算着什么啊……”齐擎和百里宇沉吟着。
凤无华站在窗边，抬头望着长天，心思也飘向了遥远的赵国。
在那里，光华公主正亲自看着卜算子配药，她依赖卜算子，却也不放心把命交给他。
卜算子能感觉得到背后那一道审视的目光，他耸耸肩，笑道：“所谓医者父母心，我总不会害我的病人的。”
“如果本宫信了你，就白白流亡了这么多年。本宫能躲过前朝覆灭之灾，活过了草原的饥荒、暴风、雪灾……靠得就是永远防备着可能的危机。”
“也就是永远活得提心吊胆？”卜算子笑了，又叹口气说道：“我可是告诫过您的，多劳多思最伤肝脾，您本已受了外伤，再不放下思虑，身体怕是康复不起来了。”
“嘭”的一声，姑姑将桌上的砚台掷向他，怒火中烧：“你诅咒我！”
卜算子摊开手，说道：“连说真话也不可以了么？”
姑姑痛苦地咳嗽起来，艰难地扶着桌子坐下。她感到心口一堵，有些什么要冲出口来，“哇”的一声，血迹染红了书桌上的奏本。
卜算子见了，端着药从一侧走来，重重将碗放下。
“说不定是毒药哦。嘿，喝不喝随你。”
姑姑盯着他似笑非笑的脸，冷哼道：“天下是本宫的，你的命也在本宫掌握之中，谅你没有那个胆子！”
她说完举起碗一饮而尽，口中满满都是苦涩之味，但总算是抑制住了咳血。
她倚在椅背上，深吸着大殿里冰冷的空气，几乎如刚刚从窒息的边缘逃脱。
“说吧，我还有多久？”
卜算子说道：“放下成败得失，安享富贵，公主可以长命百岁，紧抓住不放，嗯，最多就一年了吧。”
“一年……一年的时间又够什么呢？”姑姑喃喃自语。
卜算子说的安享富贵，对她根本就不是个选择。
有人在门外求见，姑姑远远扫去，知道是从前赵国的户部侍郎，如今按前朝官制改称大司农。
这个老头子近来常求见，说的都是今年收成如何不尽如人意，求姑姑减免税赋，再调些存粮救济。姑姑知道民生艰难，也明白此事紧迫，可是她缠绵病榻，没有力气去应付这些了。
可是她是光华公主，在绝境里也会挣扎着站起来，所以她坐直了身体，命大司农入内。
果然，依旧是陈辞老调。
“大司农，本宫明白你的顾虑，只是现在正当与齐国对峙的关头，如果减轻赋税，军饷便不足了。”
大司农苦着脸摇头：“对峙什么时候是个头？赵国百姓要等多久？”
姑姑轻笑：“你放心，赵国国力强与齐，他们会先撑不住的。”
大司农长叹一声，对姑姑道：“只怕不尽然……”
姑姑立时收起笑，厉声道：“你在诅咒国运？”
卜算子在一边听着频频摇头，光华公主因为身体的疾病，已经听不得逆耳忠言。
大司农为国家命运悲哀，已经不去计较生死，他大声说道：“公主可知今年齐国收了多少粮食？齐国人正在我们的大街上贩卖他们的余粮！公主若不信，请上街道去看！去听他们讲三公主推行的新种植法！”
姑姑的身体绷紧了，她缓缓地站起来，感到有些事情已经迫近，比她预料得更快。
卜算子挡在她面前，说道：“或许这是天意要公主休息！”
姑姑推开了他，卜算子的身体连晃也不曾，姑姑的力量太微弱了。
大司农看她神情严肃，心里有了希望：“公主同意免赋税了吗？”
“来人！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