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无华和齐擎并肩走到轿子面前，慢慢地跪了下去。
她伸出手，将降表托出。
轿子里传来姑姑的声音，比起从前好像低沉了许多：“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向我下跪。”
凤无华无言，姑姑说的是对的。就算在揭开姑姑的真实身份之后，她也没有行过子女之礼。
轿子里传来一声叹息：“看来你从未将我视作母亲啊。”
凤无华不知道姑姑为何在这受降之际生出这样多感慨，她忽然觉得手心一轻，原来是姑姑命人把降表收了，送入轿内。
她抬起头，望着纱帘后模糊的人影，觉得姑姑仿佛有些不同了。
降表被送进去，又被丢了出来，滚落在河边的泥中。
“什么归服天朝，永为臣属，这些都是些套话，谁要看！我只谈条件。”
凤无华收起疑惑，用和母亲一样冷冰冰的语气说：“我们要的是您退守淮河以南，永不踏上北齐的土地，您要什么价码？”
“果然是我的女儿，这股决绝双利的劲头和我从前一模一样。”
轿子里传来姑姑的笑声，只是后来变成了咳嗽，不过很快又被什么捂住了。
凤无华的心微微颤动，这一点天伦血缘终究不能断绝。
她想问一声姑姑身体如何，只是姑姑已经开口，她终于没有慰问一声的机会。
“我要百里宇。别说什么他不在齐国，若是不交出他，我立时便挥师攻打宁国，那时候百里小子自己就要跳出来了吧？”
凤无华知道百里宇闲散浪荡的外表下将家国看得重于泰山，所以决不能辜负他的一片心。
她说道：“不错，百里在齐国，但我们不会用他来换。”
姑姑冷笑道：“这是我给你们的唯一机会，你可不要失之交臂了，乖女儿。”
“晋国。”凤无华说道。
齐擎听了面不改色，仿佛晋国偌大的国土与他无关。
姑姑坐直了身子，盯着凤无华的影子：“你要知道，凤浩轩死了，凤悠漓人人杀之而后快，你是凤家唯一坐得起王位的人了。”
如果凤无华回到晋国振臂高呼，她转眼就能登基，成为晋国乃至五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王。恐怕即使姑姑以前朝公主的名义出现，晋国人仍然会向着在他们土地上长大的公主。
分明是极其有利的资本，无华会甘心让出来吗？
凤无华说道：“是的，晋国的控制权给姑姑，我们换百里太子的自由和平安。”
“这一点，你又是很像你父亲了。”姑姑感叹了一声，随后她的声音又冷了下去：“不够。”
凤无华一时无言以对了。
对于姑姑来说，得到晋国，那么五国她控制其三，另外还有半个空荡荡的南齐和献上降表的北齐，她还是不满足？
姑姑的指甲在桌子上轻轻敲了几下，周围待命的士兵立刻就围了上来。看起来只要齐擎凤无华说一个不字，立刻就要横尸当场。
齐擎轻蔑的眼神扫过赵军，全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说道：“宁国潜伏在赵国的细作，我们都撤回来。相比齐国卫国的雄师，他们可是肘腋之患。光华公主肯定明白吧？”
姑姑长长地“嗯”了一声，宁国情报网的利害她是知道的，能把那些无孔不入的密探赶走，确实比赢下几座城池有用。
姑姑心思飞转，想要再从齐擎和凤无华身上得到些好处，可是肺里骤然一痛，让她再也没精力作他想。
齐擎听她许久不做声，抬起头问道：“姑姑对我们的条件还有什么不满？”
“我的病想必瞒不住你们了。齐擎，唐门的神医卜算子你认得吧？”
齐擎说道：“姑姑要向他求医？”
“你开口，他不会拒绝。”
齐擎笑了笑：“姑姑不害怕我授意他加害你？”
姑姑笑道：“我垂死时，最后一道旨意就是杀了神医，再毁了他的药物和笔记。齐擎，你身上所中之毒解了吗？”
凤无华心中一冷，齐擎的解药还在研制之中，如果姑姑控制了卜算子，那么解药也要落入她手了。
“同意吗？”
纱帐内伸出一只手掌。
齐擎和凤无华明白，若是认可姑姑的条件，就上前三击掌，自此誓言有天地鬼神为证。
齐擎笑道：“何惧之有？”
凤无华悄悄说道：“可是解药……”
“老天爷把我生得龙虎精神，我不信他会让我死得这么窝囊！”
他说完，推推凤无华，凤无华被他的豪情感染，再也不去想那些远忧。
她站起来，走上去同姑姑三击掌。
这三下让她感觉到姑姑力量的虚弱。
“姑姑，你……你要保重身体，忧劳伤身，别太勉强。”
姑姑的冷笑清晰地传出来：“我不忧劳，莫非等着你们打过来吗？女儿，我们都知道你献降表只是幌子，如果不是慕容旭伤了我……哼，你这条小毒蛇正躲在洞穴里伺机偷袭，是吧？”
凤无华受过不少冷言冷语，可是亲生母亲的话总是比别人刺得更痛。
“我只是不忍心齐国被兵火蹂躏。”
姑姑慢悠悠地拍起手掌：“高风亮节，下次开战再见。”
齐赵宁三国都拭目以待的一场大战就这样在两天之内平息了，结局出人意表，横空出世的光华公主不费吹灰之力得了齐国的臣服，而一贯以高傲嚣张闻名的齐王居然低头了。
赵国的士兵虽然觉得这一趟长途奔袭虎头蛇尾十分没劲，可是能不打仗不死人就是最好的，他们对凤无华齐擎暗暗有几分感激。
反倒是齐国上下一直盼着齐擎带回大捷的消息，听说齐王王后亲自去送降书，都气得连铁也不想打了。
不过春耕的时候很快就到了，人们一旦忙起来，就顾不上去背后戳别人的脊梁骨了。
对国内的骂声凤无华一向不在意，人们说她妖女、说她祸国，都不知是第几轮了。
倒是百里宇头回听说这种事，很为凤无华愤愤不平。
凤无华把一个卷轴递过去：“有空替我生气，不如帮我把这件事做了。”
百里宇展开卷轴，颠来倒去不知道该怎么看那上面的图画：“这是个啥？”
“这叫滴灌。”
百里宇不解，凤无华笑道：“这就是让齐国富强的神兵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