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下贱身，从来都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若是有能耐，又怎么能让年事已高的老父跟着吃苦受罪呢！老天爷从来都是待人不公。若不是当年那场劫难，今日他们父女又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青楼卖笑，这是她曾经多么不齿的行当，没想到，自己竟也会沦落到了这一天。
她抹着眼泪，硬生生的将所有的委屈咽了下去。当务之急，还得替春暖楼挣回面子，不然的话，她连这风尘之地，恐怕也都呆不下去了。这是她唯一的栖身之所，她还得养活身有残疾的父亲呢。一念至此，她深吸了一口气，抬高了下巴，往楼上闺房走去练琴。
春暖楼外，心棠看着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顺嘴说了一句：“莫离，这几个字念什么？”
君莫离还没说话，一旁的梅姨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她没有听错吧？连她这个下人都认识的字，他们家王妃竟然不认识？
她狐疑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月眉，后者讪讪一笑，不知该作何表情。其实这个问题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困惑，但主子只说小时候家穷，没上过学，她直觉这是搪塞之词，但也不好再问三问四。
君莫离当然是知道心棠不认识冰月国的文字的，所以他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她一问，他就答了：“春暖楼。”
“哦，”心棠点头，敢情这就是梅姨说的那清流三大楼之一吧？眸光一转，她兴致勃勃的道：“莫离，不如我们进去瞧瞧？”
梅姨和月眉双双哑然，君莫离也无奈的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微微眯起了眸子，好笑的道：“娘子，这可是勾栏之地，你觉得，以咱们的身份，适合进这种地方吗？”身为王爷和王妃，好好的去逛什么窑子，传出去不是笑话一桩？
心棠倒是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呀，反正他们又不知道咱们的身份。”
君莫离笑道：“是，他们暂时是不知道，可你夫君我来清流是办皇差的，到时少不得抛头露面跟地方官接触，若是让他们知道堂堂王爷来清流的第一天就急着上窑子，你说，你相公我一世英名不就全毁了？”再说他以前来过清流，这儿有很多人认识他，即便是微服，影响也是不好的。
心棠想想也是。妓院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若真是让人认了出来，恐怕什么难听的话都来了。“那好吧，”她怏怏的放弃，“咱们还是走吧。”
君莫离牵着她的手转身，“你若是想看热闹，明天再去擂台看便是，重头戏可在明天呢，到时候有你热闹瞧的。”
“是啊主子，”月眉也道，“这种地方最好别进，晦气。”
心棠佯怒：“哎哎，我不过就顺便那么一说，你们要不要这么没完没了了？”
月眉尴尬，梅姨掩唇，君莫离扑哧一笑，“好了好了，不说了，咱们继续逛街去。”是逛街，也是体察民情，心棠里先有个数，办起事儿来就顺当得多。
一行人说说笑笑着离开。
清流是个繁华热闹的城。一路走来，只见街巷从横，密如蛛网，店铺相接，不见尽头。到处都是叫卖声，有卖布匹丝绒、绫罗绸缎的，有卖瓷器五金、家具素材的；有卖香烛纸花、灯笼首饰的；另外饭庄戏院、赌场妓院、酒肆茶楼、药铺诊所、客栈车行、当铺钱庄等比比皆是。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叫卖风味小吃、糕点蜜饯、鲜鱼或虾、蔬菜水果、柴米油盐等等杂七杂八的多得不计其数。还有说书的，唱小曲的，变戏法的，算命的，卖艺的，耍猴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人群熙攘，好不热闹。
心棠看得津津有味，“矮油，这清流果然是个好地方啊！”民生安裕，老百姓们的日子看起来过得挺安宁，而且这城看上去历史悠久，城墙古老，颇有唐风宋雨的韵味。尤其是这城里到处种满了桂花树，多为四季开放的四季桂，空气中花香迂回，馥郁浓厚，闻之让人心棠旷神怡，即便是置身于熙熙人群中，都感觉不到丝毫的窘迫和急躁，反倒有一种恬静悠然的感觉。漫步在街上，如行云流水般的惬意。想必，这就是这座城的魅力吧，一座让人一来便能喜欢上的桂花之都。
“主子，”月眉好奇的问，“那个矮油是什么意思啊？”
“矮油就是——”心棠噎住：“没什么意思，就是个感叹词而已。”
“感叹词？”月眉更加好奇，“我怎么没听过有这么奇怪的感叹词？”
心棠：“……”
君莫离笑笑，道：“月眉，你要相信，在你家主子身上，什么稀奇古怪的词儿都能听到的……”人家本来就不是咱们这个世界里的，说的话当然也就不一样了。
月眉点头，“这倒是。”心棠有时候说的话，确实很深奥，让人云里雾里的。
看她认真点头的样子，心棠和君莫离相视一笑，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十指交扣的手。想当初，她差一点可就回到她自己的那个时空里去了呢。若不是因为这份爱而留下来，他们恐怕早就看不到她了。
“瘸子！瘸子！”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孩子的打闹声，众人遁声望去，只见几个十来岁的孩子围着一须发皆白行走困难的老者推搡嬉笑，言辞间不停奚落和嘲笑。那老者倒也不予理会，只艰难的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一个菜篮子，低垂着头，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挪动着。众人可以看到，他左裤管下面竟空空如也，难怪这几个不懂事的孩子追着他叫瘸子。忽然一个孩子坏心棠眼的使了个绊子，老者一时不察，竟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篮子里的青菜土豆顿时撒了一地。
几个半大的孩子顿时哄堂大笑，一个个拍着手笑得不亦乐乎。
心棠不由皱了皱眉，“缺德的孩子，没人管教么？”
梅姨会意，几步上前，插手就是一顿呵斥：“你们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竟敢当街欺负一个老人家？你们上学的时候先生没有教过你们要尊敬老人的吗？谁让你们这么做的？还不赶紧把老人家扶起来？”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像是玩够了一般，忽然哗啦一声，全都散开了来，一下子蹿进了人群里，顿时不见了踪影。
梅姨摇摇头，只好和月眉上前，将摔倒在地的老者扶起来。心棠也过去将青菜土豆拾起来装进篮子里，重新递给老人家。
“谢谢你们！”老者颤巍巍的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莫名的心棠酸。
“不客气。”心棠笑笑。四目相对的刹那，她低低出声，“咦，是你呀！”
老者一愣，“姑娘认识我？”
心棠笑笑，“不。刚才只是见一位姑娘给你银子。想必，是老人家的女儿吧？”
老者眼神一黯，“是，老朽行动不便，生活困难，多亏了女儿日常照应着，这才得以苟延残踹。”他淡淡一笑，道：“姑娘有心棠了。”说罢拄着拐杖，一步步艰难的挪移着走开。
心棠看这老者，虽然穿着破烂，瘦骨嶙峋，但眉宇间却透露出一丝睿智，不似一般的迟暮老人，饱经沧桑的脸上，更隐隐显现一股子看透世事的淡然和沉稳，想必，也是个身世堪怜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只是不知为何，却沦落到当街被孩童嬉笑打闹的地步。他明明可以呵斥走那几个孩子的，但他却选择了隐忍。这个老人和他那个沦落风尘的女儿，不知道怎么的，就勾起了心棠的惆怅之心棠。
看着他艰难前行的背影，她叹了口气，道：“梅姨，月眉，你们两个还是送老人家回家吧，他行动不便，要是再不小心棠摔倒了就不好了。顺便，送他点银子，我和莫离在前面的茶楼等你们。”
梅姨和月眉会意，点点头，朝老人追了上去。
君莫离走过来，打趣道：“没想到我家娘子还有这般悲天悯人的菩萨心棠肠啊！”
心棠笑笑，“只是觉得他们父女都很可怜罢了。”
“嗯。”君莫离揽着她，“走吧，我们去前面茶楼喝喝茶。”
两人上了茶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走了一路，身上也有点出汗了，这窗边凉风习习，迎面吹来，煞是舒适。
清流位于南方，初夏的天气，已有些炎热了。茶楼里喝茶的人不少，都在议论着明日三大楼的花魁之斗。这可是清流一年一度的盛事，有钱人捧场，老百姓也可以免费跟着饱耳福，所以这话题一时风头无俩，都在猜测明日这花魁之争到底会花落哪家。有人说是月桂楼，有人说是柔香阁，邻座的那桌，更是争辩得热火朝天。但奇怪的是，没有人猜春暖楼。
心棠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了一嘴，“哎，为什么你们不才春暖楼啊？”她记得刚才那老者的女儿似乎就是春暖楼的花魁暖香吧？那女子长得也挺漂亮的，虽然她只扫了一眼，但也能看得出来，那女子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很有种冷艳的味道。既然是春暖的花魁，应该才艺也不差吧？
邻座几人见搭话的是一个美丽的小女子，不由笑了起来：“哟，姑娘敢情是从外地来的吧？”一般这种话题只有他们男人才热衷，没想到这小女子看起来似乎也是挺有兴趣的。
“是啊，”心棠点头，“我见过春暖楼的暖香姑娘，她长得也不错啊，你们怎么都不看好她啊？”
那几人都笑了起来，“暖香姑娘是长得漂亮，可惜性子太过于冷清了些，会的东西也不多。再说春暖楼已经连输两届了，这次看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连输两届了？”心棠讶然，想起老鸨那穿透力十足的骂声，心棠想这回若是暖香姑娘再赢不了，只怕在春暖楼就更加没有地位了。
邻座几个男人都在笑，“我们倒是希望这次暖香姑娘继续输。”
心棠奇道：“为什么？”
“为什么？”几个男人笑得更加猥琐了，“因为春暖楼的妈妈说了，这回暖香再不赢的话，就要给她开苞接客了。这暖香姑娘进了春暖楼两年，一直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我们可都在等着这一天呢，嘎嘎。”周围的几桌客人也都纷纷笑了起来，一个个猥琐得不行。
心棠皱了皱眉头，这群男人想的可真龌龊。悻悻的收回眼光，正对上君莫离含笑的眸子。不由就恼了，“怎么，你也希望暖香输啊？”
君莫离无辜的眨眼：“怎么又扯上我了？”暖香输不输，跟他有什么关系？
心棠哼了一声，“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君莫离唇角一阵抽搐，“阮阮，你这一竿子，可是打死了一船人呢。”怎么好端端的，他躺着也中箭了？他好无辜的说。
这时，梅姨和月眉也回来了。“主子，我们把丁老头送回家了。”
“辛苦了，”心棠给她们俩一人倒了一杯茶，“来，喝口茶，坐下来休息一会。”
“谢主子。”梅姨和月眉分别坐下，喝了口水。
心棠道：“那老头姓丁？”
“是啊，”梅姨叹口气道：“不去不知道，一去才知道老头太可怜了。老伴早死，他住的地方很简陋，就一间小破屋，冬天冷夏天热的，也没个人照应，自己一个人拖着一条残腿，一日三餐都成问题，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过来的。”她说得唏嘘不已，月眉也心棠有戚戚焉：“是啊，这老头偏生还挺倔，不愿意接受我们的帮助。给他银子，愣是不要。说什么不要我们的施舍，有骨气得很。”
心棠想了想，道：“不行，我得帮她！”
梅姨和月眉齐声道：“帮丁老头？”
“不。”心棠道：“我要帮暖香。”
君莫离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他哭笑不得的道：“阮阮你……”
梅姨和月眉也面面相觑，“帮暖香？”
“是啊，”心棠道，“他们父女太可怜了，我必须得帮他们。”而且暖香要是赢不了这次花魁之争的话，她就要被迫接客。一个女子一旦艳旗一张，她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虽然她跟暖香没有接触过，但看她抹着眼泪给老父塞银子，也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个有孝心棠的姑娘。进了青楼两年，一直卖艺不卖身，说明她出淤泥而不染，一定守着自己最后的尊严和清白。她不忍心棠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好姑娘就这么彻底的跳进火坑，毁了自己的一生。
君莫离无奈道：“阮阮，你在开玩笑吧？”她可是堂堂王妃，插手这种风尘之事，实在是不太妥当。
心棠很严肃的看他，“我是认真的。”
君莫离劝道：“我知道你心棠善，见不得别人受苦。你要帮丁老头，给他点银子，找个干净一点的地放住着就行了，何必去插手这种烟花之事？”
心棠皱皱眉，道：“给银子只是治标不治本，况且你也看到了，丁老头不食嗟来之食，人家是不会接受我们的帮助的。再说，”她叹了口气，“我也是见不得一个暖香成为那帮男人的玩物，所以才想帮她赢得这场花魁之争。”
君莫离知她打定了主意，只好道：“那好吧，你帮她可以，但不许你抛头露面。”就知道他的小女人不会就此旁观的，她果然是要趟这趟浑水的。
出入烟花之地本就不是一件什么好事，若是她再现于人前，恐怕又会遭来非议了。母后本来就生育子嗣问题对她不满了，若是再传出点不好的影响，母后那边，势必又得费一番口舌。
“放心棠吧，”心棠给他吃颗定心棠丸，“我只做幕后军师。”
月眉问，“主子，你打算怎么帮她？”
心棠神秘一笑，“山人只有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