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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对秦主编给我的材料看得很上心,因为这些都是我采访时必须用到的东西,但我在准备采访的那三天时间里,又挖了江少波不少的负面材料。材料显示这个江少波是本市的一位副市长,是海外一所大学财经系毕业的硕士研究生,他来这个城市已经有十二年之久了。但他在读书的时候,这个贫穷的中国小伙子得到过一家海外企业最大的资助。江少波回国后,他一直与这家海外企业有着联系。在他取得自己事业的进展后,他以给足外资好处,实际上引进了对他有过帮助的这家企业的资本,在二十世纪最后的十年里,帮助这家外资企业要比别的外资提供更多的优惠条件。江少波将这个海外制造公司引进到这个城市时觉得不仅引进了资金,同时引进了技术。但奇怪的是工业园里已经中标的公司里并没有这家海外集团的名字,有人怀疑可能这家企事业注册了另一家新公司进驻工业园,但据人调查的信息却不是,工业园取代那家公司的确实是一家中国企业,而且这家中国企业在南方的一个城市里已经存在数十年。
但有一篇资料显示,江少波得到过这家南方公司的巨额贿赂,那是一段贿赂成风的时代,江少波是一个十分勤俭孝顺的人,那家公司为了让江少波改善他父母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的住宿条件,背着江少波在某个城市买下一套别墅,甚至在江少波不知情的情况下让此搬了进去。后来是江少波母亲通知江少波这件事。除了这套别墅,江少波的私人帐户上还多出了几百万之多,后来江少波证实,自己账户信息也是父母为那家公司透露的。
土地开发上,江少波甚至也与孙志文搞到一起去了。
终于,我通过这些资料见到了那个神秘的人物,市委书记周凤翔。
在去采访江少波的时候,秦主编一直告诫我,按他们原先设计的原定的思路进行采访,并且稿子也按预定的方案写,不能超出这个方案之外——这个方案就是让我在读者面前澄清事实,就说这个副市长是干净的,那些贿赂什么的都是谣言。秦主编说,“因为你的那几篇报道已经将你列入我们报社铁腕记者的范畴里,你的出现让报纸也会有说服力。让你的读者感到你所述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这就是我们报社的原则。”
我说,“实际上有可能不是!”
“实际上的事情你可以交给别人去过问,你的采访任务就是这样。”秦主编说。
我点点头,我淡淡地说,“秦主编,我明白了,就是让我按他清白的那种方案给他进行一个采访,别的事情我管不了,做好了这篇采访,我还有一大笔报酬吧,这是市政府卖下来的报道,所以他们便要付钱。我明白的,我会做好的,你放心,我不会出任何问题。”我很合作。
“好啊,你小子,干吗将话说得那么露骨”秦主编笑着在我的额上敲了一下说,“去吧,小子,脑子就是灵活。”
那一天我在市委一个安排好的房间里,终于走到这个江少波面前。他显得文质彬彬,穿着一身西服,结领带,年纪可能四十多岁,很精神。
我请他坐在我的对面,我也在一个沙发上坐下来,屋子里就我们两个人,但是我知道半掩着的门外一定有他的人候着,为了监听我对他提出的问题。
江少波坐在我前面,极富涵养,他的浑身上下果然渗透着知识分子的优雅与素质。我与这么高学历的人还是如此近地第一次接触。
我笑笑说,“江先生,我知道你是副市长,但我还是称你为江先生吧,从你身边来到的那一瞬间,我便感到了来自你身上的这种知识分子的不一般的素养,都感染了我!”我想把话题引得轻松一点,他也轻轻地笑了笑,笑得十分好看。
“那么我们开始吧,江先生,能不能谈谈你对这个城市从你职业上面的一种见解或是一种看法——还有这个城市目前的经济建设最缺乏的资源是什么,如何改变这种局势?”我问道。
“政府的监管不能松懈,当然,政府在监管的同时也要创造有利于金融运作的良好环境,这是最主要的,还有就是积极地倡导消耗性能源的节约利用,将经济建设放在可持续性上面,其实这说起来与做起来并不难,但它涉及到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就是经济建设一定不能破坏环境为基础——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常识也是一个最主要的问题。目前我们缺乏的资源仍然是资本,只要这个问题解决了,我们才可以配套那些世界上先进的技术与机器设备,将高消耗能源的利用率慢慢减下来。消耗能源的高额的资源利用成本是这样的,它将非常有生的资源并没有利用完,而随着一些废水排走了,而下端就会以这些宝贵的资源而遭成严重污染,遭成土地与饮水成份的改变,甚至会出现居民住宅的许多因污染而引起了普遍的疾病区。而中国的经济建设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以破坏环境为代价的,这在全球最严重,这还不止是中国的许多城镇边落出现了疾病区这样的问题,有些地方的不断开采与生态上的不断破坏将会直接引导地质崩塌!”江少波说完向我点点头。
我只是做着笔录,没有带录音机什么的设备。我记完以后抬起头来再问道,“江先生,这是一个全民族迫切兴建的环境意识,它已经不是政府鼓励大街上的民众们捡纸屑以保护城市环境这样的环境问题意识,而是地质崩裂与水质土质成份改变问题导致的无法预料的剧烈结果——这样的环境问题意识。江先生,我知道,引进资金从改善最基本的工业环境以最小的污染赢得最大的利润——这种利润包括商家追求的利益与社会主导的环境无污染利益——但只有做到这样才能解决实际问题,也会给资源性工业保证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前提。但是实际上,资本还是远远满足不了这样的条件,那我们这个城市有没有一种较好的措施呢?”
江少波再点点头说,“这就走到了一个瓶颈之处,那就要暂时放缓经济高速前进的步伐,但这种高投入资本的代价其实并不是商家们愿意接受的,我们政府鼓励商家们自己采取措施,其实几年以来的高回报利润已经让一些商家们欲罢不能,他们还是愿意自己加大一些排污设施的改良措施。我们会重新修订本地区甚至我们省的资源性投资企业的一些规章制度,我们会将环境保本做为我们经济开发的新任务重任务,我们要强调的是如果资源性开发,什么企业如果他的投资设施做到我们所规定的环境保护的意图中来,我们会给他一些政策上最大的优惠,比如这个企业就享有市场上的一些优惠,比如是外商,还可以为这个企业甚至外资企业的总部开放一些市场等等。这就是我们的措施,如果一两年实施中能够见效的话,我们将会加以推广。”
于是我巧妙地将话题引到我这次采访的主题上来,我说,“我明白了,江先生,为什么工业园那一次的一个中国企业被南方一家企业替代了,这也就解答了为什么人们一直长久地对你保持怀疑的原因,有人还认为你受过许多企业的贿赂!”
江少波坦然地笑笑,是他那种准备好的坦然与微笑——当然还甚至是准备好的真诚——甚至连我都感到那是真的,他说,“一个人做事都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这些人还不可能为这样的谣言动摇我们的信念,因为一个为这个国家真正做事的人,他看到的是更广泛的意义,在我的眼里看到那些耗能性资源就那样随着废水流走了,我心疼,有些资源才利用了这种矿石所有含量的十分之一,这就是它的利用率。但别的那甚至多达百分之九十的资源呢,就消失了,就在我们眼前消失了。我们的森林遭到了最严重的破坏,世界上每天都有两种生物资源灭绝,这也包括我们国家的物种,我们大规模的开采地下矿产,有些资源已进入枯竭,资源枯竭的系列地质问题还得不到——甚至是专家们的重视,其实地表下面的各种资源也是地球本身属于地表的保护层,它从地球这个角度来说有一个最大的弹性保护,如果人类失去了这个保护层,那么地球的自然灾害就不是什么泥石流,海洋风暴这些了,而是会越来越多越频繁的地质震荡,包括那些还轻微的地质崩塌。这就是所求经济飞速发展的代价,人类将来会走到那一步的。但我们所有人最喜欢盯着的是有没有人趁火打劫了,有没有人贪污受贿了,我们身边有几个人是同性恋,我们的明星中有几个人是同性恋,他们偷税漏税的有多少——海地与苏丹的孤儿与贫民们死了多少却无人问津。”
很好的思维模式,就这样轻轻地将自己的问题引到如此的大问题上来了,所以别的问题就轻末了太多。但这也顺便解答了他自己的问题:他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公仆而不是一个官僚。
我将这次采访做了一个我自己的总结:江市长的脉络清晰,他甚至对中国的经济前景感到担忧,这就是他正在做着的也是希望我们所有为民族事业共同努力的人们共同承担的一个艰巨而漫长的任务,那就是请我们自觉珍惜我们自己的环境,为了更加长久的繁荣的未来,别为一己之私利而破坏它。为了追求经济利益而破坏环境的人们请主动出局!
我的报道让秦主任大加赞扬,我也得到了一大笔报酬。但令我欣慰的并不是这个,而是这篇报道以后过了不久,工业园中真的安装上了价格昂贵的减排处理器,又过了不久,又真的在源头上停止了那一项目前还尚无法开采净的耗能性资源,这个材料用别的东西替代,直到从德国引进了一项技术与设备来更好地利用了这一矿产。但是中国的耗能资源就这一项吗?远远不是,还有更多的耗能性资源依然从巨大的污水排口处排走了,在下端还要引起严重的环境污染,还要在那里带来癌症区,然后又为地质灾害埋下祸端。
那段时间我没有采访任务,于是我又拿着相机与笔记去调查孙志文。对于这个人,用不着着急,得慢慢跟他耗。我查访孙志文的那段期间,他到别处去了,不在这个城市,有人说他去了别的国家进行商业考查。但我还是在很多人那里了解到这个孙志文的另外一些情况,还甚至他的众多的情妇们——我向知道他底细的人装作一个好奇者打听过去就在这个城市的一家“玫瑰家园”的夜总会唱摇滚的艺名叫楠楠的女孩——她是不是还在这个城市。而让我惊奇的是这个淫棍都有十几个情妇,这里面都有六七个情妇是安置了家的,都分散在这个城市不同的别墅里。其中的几个知识分子情妇在他的各个业务中担任要职,当然是他没安置家的那部分精英人士,其中还有一个女博士,都担任他的企业高参。这个淫棍还有发展情人的趋势,见到漂亮有气质的女子,他看人家的眼睛都直了。追到有姿色不容易得手的那类女性是他感到他人生的另外一种本领,有时候他凭着他个人的魅力——他实在也是一个有魅力的人;有时候他凭着的是他的无所不能的势力,但几乎每个他看上的女子都没逃过他的手心。不过他没再准备组建家庭,而是被他玩过的人都得到了一笔钱,打发她们走了。但这个淫棍的本领还不止于此,他能让他的情妇姐妹们相处一室而十分融洽。他其中的三个老婆给他生育了五个孩子。别的还想生,不过他没再要。这个婚姻的怪胎,每年的除夕夜都要进行一次家庭大聚会,近百人参加他的节日晚宴,这里除了他的十几个老婆,他的孩子们,还有各个家庭的佣人,保姆,他的保镖,他最亲近的朋友们与侄子晚辈。他的亲朋好友与晚辈们能得到他的节日晚宴的邀请是他们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最幸运的大事之一,对待的态度非常谨慎。在这台晚宴中表现得气氛热烈而活跃,这里的大部分人还有表演天赋,轮流上节目,男主人也不例外。他唱民族歌曲,还是标准的男高音。节目中有配乐诗歌朗诵的,有跳舞的,有唱歌的,有比赛喝酒的,有比赛吃东西的,这一天室内搞体育活动,比如摇呼啦圈,踢键子等活动男主人都不说什么,这里要比春节联欢晚会还要热闹。后来,女士与男士们还跳了交谊舞与探戈。
我听着这个人的这个古怪家庭,怎么有点西门庆味道,但这个人的大家庭要比西门大官人还要成功。
但让我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个,而是这些人中有没有一个叫刘楠的女歌手。
“谁管她们叫什么,都是一些婊子,管她们叫什么呢?”一个男子这么说,他喝了茶,付过帐后准备要走。但他却回过头来对我奇怪地笑了笑说,“哎,那个叫什么男的婊子是不是你的马子,被人家抢走了?”
我一下子气坏了,我说,“什么婊子什么马子,你嘴里最好放干净点!”
“哟嗬,小子,这里是公共场所,如果你想打架我们另外再找地方,我可不怕你——你瞧瞧你是什么东西,连一个马子都给人抢走了,你活着还有什么劲啊,你碰死算了,如果找不到地方,你就来这里碰,我这地方可免费提供!”他狞笑着指了指他的两腿之间。
我气得快要发疯了。我拿起一个杯子,将一杯冷茶全部泼在他的脸上,他摇了摇头,将茶水全部抖落掉后就在我的脸上一拳,然后攥住我的头发,将我的脑袋猛地撞在桌子上,连续地撞了好几下,我失去了知觉。
我脸上的伤直到一周以后才好了。但那一顿暴打也将我打清醒了。是啊,他说得没错,他只不过又一次揭开了我时时为自己揭开的伤疤,那只是我恼羞成怒罢了。唉,我太不冷静,他只不过无意中说对了一个事实,我用不着那样暴怒。不就是我自己没用吗?我不就是一个懦夫吗?我不想听别人说我是一个懦夫,难道我就不是懦夫了吗?
我让自己最快地冷静下来,又让自己最快地进入状态,在我养我脸伤的这段时间,我整理了我对孙志文写下的几篇稿子。还有我假装民工的亲属们去看望在以前被他的保镖们打伤的民工,我从那些民工那里知道了当时的情况,真的就如同钱毓婷所说的那样无故殴打致惨致伤致死。有一个民工的腿被人踏成粉碎性骨折,再也复原不了,我去了的时候已经截肢了——那还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小伙子,他流着泪痛心地告诉我说,“都是那两个贱人,想到老板那里去拍马溜须,没想到却找死了,还连累大家都这样了,我们的这场官司还得打,等我们走出医院的时候我们还得起诉,如果中级法院管不了这个人,我们就到省法院,如果省法院也被他渗透了,我们就去中央,中国这么大,我们还不相信没有一个讲理的地方。”
我对他说,“如果中央不管又将案件移交给当地政府呢!”
“我们就在天安门广场上自焚,或者找一个热闹的地方自焚,我们要写一本材料,将这次惨案的前因后果都说得一清二楚,然后按上我们这些受害者的手印。不对这个黑暗的天地捅出一个穹隆让阳光照进来,我们这些轻贱的人就被这样草菅人命而没人过问。我们为我们自己的状态该给自己做主了,岳记者,我不知道你为何来医院采访我们,你们的报纸不是报道了一些这个人的那么多阴暗面吗,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正义之声!”那个比我大几岁的民工天真地说。
我暗自摇了摇头,我对自己说,“有吗,我们的报纸难道还代表这个世界上的正义之声?我也不是做了那样被安排的报道吗,我为一个贪污犯明目张胆地不是将他讲成了一个保护环境的先驱与英雄吗?还为那个工业园里被无故驱逐的企业辩护那个贪污犯说那不是为了保护环境所做的一种策略吗?我还不知道报社为什么会如此包庇他,这还可能不是这个新闻栏目被政府收卖了的原因,也许还有别的什么目的,但我就如此稀里糊涂地做了这种交易的遮掩体,我用我在读者那里树立的铁腕形象将他们彻底地保护好了。”
我记起了吴兴安对我说过的话,这个报社是最肮脏的交易场所。难道有一天我也促成了这样的交易吗?我看着这个断了腿的民工忽然浑身寒冷。难道我也做了他们的什么阴暗中交易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