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府同邺都那里的关系,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一个政治形体,原本大家都是一家人,后来内讧了,谁也不服谁,不消停地搞来搞去,忽然有一天,醒来准备继续掐的时候,却发觉大家都已经成为姚家的奴隶啦。这下子大家觉得不对了,于是找个机会,一把火就把姚家的后院给点了,一通打砸抢之后,把姚家诺大的家业生生给败了,不但自己家的财产要回来了,还抢了原先姚家的不少东西。重新设立门户之后,又忽然间,都觉得自己才是新家的主人,但实在不好意思再打了,更何况两边的人都有自己家亲戚,甚至就是父子兄弟这样的关系,甚至于,两家的还互相送大礼,尤其是汉府这边,不单禅让,还将几十万的民壮给迁返。
一边不好意思,一边极力的认怂装犊子,在这样的情况下,于是互相相着面坚持谦让了八九年,快十年了。闷头各自处理着自己的庶务。但等都消停了,这两边的心气又都起来了,尤其是邺都这边,老皇帝索立舅舅老英雄,终于撕开脸皮要确定谁才是独孤鲜卑的下一代领袖时,却痛苦地发现,晋阳汉府这边的实力是他所料不及的。
索立舅舅这边的小独孤阵容,堪称超豪华明星级别的,这些在老爷子的万丈光芒下闪烁的将星们,原本是看不起索英和李介甫的,索英是他们家远支的族亲,就凭这远淡的血缘,就不被他们所认可,更何况索英当年在长安城卖过靴子,虽说刘备也贩过履,但人家是皇叔,你索英呢!远方亲戚都抬举你。在最开始两边分界线不是很清晰的时候,大家都只关注独孤占的举止言行,独孤占在挨了一箭差点死去的时候,大家着实紧张激动了一番,生怕凤凰儿一死把西边关中的大好形势给断了,再把集中于一身的矛盾下放到自己头上。紧接着,在众人关心爱护下小兔哥不但没死,还居然大彻大悟了,搞了一个禅让的把戏,虽说看的人没有不想吐的,但心里面多少还是很高兴暂时平定了一段争执,毕竟主动禅让比杀人流血来得更加光明正大不是?借着这个劲,大家齐心协力的把付如海给抓了,还约定了七年盟誓,两下相安七年。之后直到大家跟着段中舟返回邺都之后,才轮到索英横空出世,赚下了鬼将军的名号,切!我们一走,独孤占也只好借助远亲、家将、汉人这些人了,那比得上咱们鲜卑男儿驰骋天地的豪迈?索英灭姚长东,与其说是他打败的,不如说是姚长东自己败在自己的手中。所以,独孤对独孤,当然是咱们宗室近支更有把握了。
至于南边的李介甫嘛!有点本事是不假,但手下多是步兵,这在北朝马背定天下的大环境下,李介甫最多就是个守成的主儿,等大势已去,李介甫还不投向咱们?到时候让他练练新军就是了,顶天喽,封个散骑常侍也就够了。
独孤贺、独孤麟以及独孤盛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在潞川一带和索英的十万猛虎军对峙的叔侄仨,整日里不是饮酒观乐,就是狩猎鼓噪,他们已经知道范阳王和太子北出晋阳的消息了,在他们的心中,太子很蠢,但人马不少,更加上还有个老王爷,因此一定会惊动对面的索英,回兵救援,到时候,只要台壁前线的人马薄弱,他们便立刻可以越过潞川直达长子,到那个时候,北上同太子汇兵,晋阳可下,但这样一来,功劳就全变成太子的了。南下则可以和独孤农他们夹击李介甫,洛阳四镇,山东滑台皆可以尽归大卫,所以哥几个的计较也就定下了,直等独孤宝的消息传来了。
他们在等独孤宝的消息,索英也在等晋阳的消息。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阳光轻柔的铺在帅帐上,搞的里面暖洋洋的,坐在书案前,又恰好没什么军务要处理的话,会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带入酣睡的美境之中。
索英品着淡茶,静静的想着心事,近几天,陆续传来的消息让索英实在迷惑不解,首先是汉王和清河公主还有一个凭空出现的范阳王世子居然在密室计较了多日,究竟什么事情能这么神秘?索英和翟钊商量了一下,均觉得似乎是汉王那里想等将来一旦索立舅舅殡天之后,便扶这个世子登基。
这个匪夷所思的推断在现在这个形势下,是极有可能实现的,因为此次战事之后,即使汉府这边被尽灭,独孤宝、独孤农、独孤隆、独孤麟等众位中坚的元气也一定会大伤,而独孤凤、独孤德的家兵此次没有做为主力来使用,独孤凤的血缘太远,其父亲更是汉府这边的三军大都督,所以一定会远离皇位继承圈子的。那么就只有独孤德了,而独孤德又没有儿子,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金刀世子,就刚好派上了用场。
对于这个时代来讲,主上的心思是不愿意臣下知道的,臣下妄猜是犯大忌讳地,当年杨修就是因为猜谜语猜死的,所以为臣者,最本份的做法就是领导让干啥,咱就干啥。然而没有多少人能做到这点,汉府这边的文臣武将,恐怕只有李祈福做到了,所以大家纷纷猜想主上心思的行为是一种流行的乐趣。
第二件事情就是平城被独孤宝和独孤德占领了,这个消息让索英很是吃了一惊,因为李介甫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这次明显的失误,怎能不让索英吓一跳!
平城近似于晋阳的门户,大门被人踹了,汉王那里居然只是批凑了两万的杂牌军去对付,另外也只是加上两个小孩子的几千人马,为什么汉王不调用自己的猛虎军呢?
现在索英掌握的十万军队,是分别集合自猛虎、神风和龙骧三军中最最精锐的力量了,虽然被他僭越的使用猛虎军做为统一番号,但因为杨国照和独孤凯的存在,他是没有什么反叛之心的。但他没有,不代表汉王不这么怀疑,难不成汉王对自己不放心了?
翟钊昨晚说的话还言犹在耳:”毕竟汉王和皇帝那里是近亲血脉,当年汉王还有禅让的举动,只要汉王甘心入邺都为质,当一个太平王爷,皇帝那里也不好翻脸。但是河东公您这边就危险了,十万猛虎军虽跟随您多年,但与对面邺都的卫军究竟是兄弟手足,还盼公爷早做打算才是!”
现在的杨国照在长子负责他还有李介甫呼延胜那边的粮草后勤,独孤凯守台壁,处于两方的最前线,索英身边够身份、够资格的参谋就只剩下翟钊了,这个丁零遗老,起码是不会从朝廷那里得到宽恕的,因此索英这阵子就只信任翟钊了。
忽然帅帐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也引起军营的健儿们的阵阵喧闹!索英紧闭的两眼猛然睁开,两道寒光似乎突然可以穿透帐幕看清外面的情形,咬着牙恨恨的叨咕着'除了独孤凯这个大头鬼,没有任何人胆敢如此放肆。'说话间,帐外的马蹄声骤然停止,在马儿唏溜溜的嘶鸣中,帅帐的帘子已经被独孤凯挑开了,人影一闪,小王爷的嘻笑声早已传来:”河东公,小侄有军情要事禀告!”
“哼!坐,讲!”
刚刚显露出色身手的独孤凯,还沉浸在帐外军士们的喝彩声中,没有听出来河东公话语的冰冷。大咧咧的坐在了一个绣礅上,顺手拿起索英面前的水瓮,自顾自的仰首喝了一大口的淡茶,随后掏出一块手绢擦了下嘴。
“叔公啊!小侄昨日突然想到,皇上的身子恐怕并非如传言中的大渐,相反昨日我看到对面军营之中,似乎多了好多的金吾卫打扮的人,恐怕皇上已经到了我们面前了。”
'太子平城为诱饵;南路滑台为的是牵制住李介甫、呼延胜部;真正的主攻方向是这里?'又或者:'銮驾在此为的是震慑猛虎,不敢分兵平城,好叫平城那里减少压力?'这就是索英脑海中瞬时反映出来的两个判断。但他的面目表情没有任何的波动,只是轻轻一笑。
“但不知宜都王可有计较?”说完摆摆手,让身边的一些仆从侍卫退了出去。
“叔公!小侄认为,朝廷的主攻方向就是咱们这里,龙骧候已经在洛阳经营一段时日了,即便战事不利仍可以退据四镇,而一旦洛阳的战事趋靡,东晋的北府兵势必要出军干涉,到那个时候,朝廷这边一定是腹背受制,兵不驱险地,现在龙骧候和信都公两下里只能互相牵制,谁先动,谁落死局,因此即便朝廷那里的把握再大,也不会轻易选择南路作为主攻方向的。”
说到此,独孤凯方才注意到索英心不在焉的状态来,不由得的停止的话语,迷惑的望着他。
“那北路平城那里呢?”索英才懒得向小孩子多解释什么呢!直接挑着话头逗着独孤凯。
“呃!平城那里朝廷的兵马战力还在其次,但只要有范阳王的运筹帷幄,便不会生出大的变故,加上金刀世子的出现,范阳王即使不会反戈一击也断不会有进取的心思了。至于宝太子,让他动也不动就可能获得战功,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呢!”
“唔!那咱们这边是对方的主攻方向的话,我们应如何应对呢?”
“这……”独孤凯心说了,这我可没主意了,谁知道索立舅舅这老狐狸怎么打啊?但既然河东公问了,独孤凯也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小侄愚见,定然是故布疑兵、声东击西之计,还请叔公赐教。”
“我们在此与他们对峙,是因为此处关隘是唯一可以大批骑兵驰骋的地带,其余都是以太行山为界的。但山高谷深并不意味着马匹不能通过,因此需要小心他们从山谷中穿行。”索英耐心的向独孤凯分析着,他心中也是极为矛盾,索立舅舅到底是要强攻还是偷袭啊?这样的事情是任何统帅都会遇到的,你判断对了,就赢了,反之就是死。所有失败的将领,都想找到运气不在自己这边的证据,但唯一的原因就是判断失误,这是索英的座右铭,也是他的观点。
“那叔公,小侄倒是有一个应对法子。皇上足智多谋,用兵多出奇兵,是故,小侄想,对面的人最先做出的攻击态势,往往就是在虚张声势。所以小侄想,将骑兵置于大军后方,然后派出游哨,一旦发现对方有异动,便立刻叫骑兵鼓噪而随,而我们则在相反的方向准备。”
“你的意思是,一旦朝廷率先做出一个动作,反倒利于我们猜测出他们真实的意图?”
“正是!”
“凯儿啊!我猛虎军是十万众,就算是我们能轻易将大军指挥过来或者指挥过去,两番折腾后,就后继乏力了。与其坚守,不如咱们主动进击,他们一直以为咱们只想守好关隘,并揣测皇上的主攻方向。但决计不会想到,咱们竟然敢主动出击,只要我们选择一个良好的机会,首先发难,直取索立舅舅,如果我计算没错的话,过今晚对面就会故意调动兵力,以迷惑我们。届时主营一定会空虚,我们叔侄二人一起前去偷营如何?”索英的人称鬼将军,他也的确更愿意玩趁夜偷袭的游戏,首先的无谋、杨相、天保等人都是跟着他这么打上来的将领,老本行永远是最熟练的。
北朝的各路政权对于出兵的将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相机行事,另外正所谓将在外,君令是所不受!因此索英在和独孤凯说完想法后,即刻召集了翟钊等人,大家商讨偷营的可行性,连带着把具体的细章和分工也定了下来,翟钊负责放火。
他们在安心的准备着,索立舅舅那里却有些慌张了,因为宝太子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消息了,邺都与平城之间的通讯全断了,虽说宝贝太子不见得就会出什么事情,但索立舅舅仍然担心太子的安全,同时也有点生气,领兵打仗不是儿戏,怎么能连续几个月音讯皆无?想来定是汉府方面搞的鬼,由于担心储君出风险,老皇帝决定提前发起突破台壁的战斗,只要十万猛虎被战败,汉府这片富庶,广大的土地就正式划入了大卫的版图,那些文武的人才也可以为自己所用,自己的太子也会因为这次大功劳而重新确立威望。总之一切的一切,老皇帝想的就是如何能让儿孙们太太平平的接过自己的权柄。
然而想法永远比实际来得完美,而生活总是要提醒我们每一个人,它才是主宰。
索立舅舅、索英在商量着各自的打算时,独孤宝和儿子独孤会也正在偷偷计议着。
“父王贵为国之储君,怎能受制于昏聩老儿,再则,据逃回来的俘虏所报,汉王这小子居然找了一个金刀世子,还说是受赵王所托,替范阳王找的过继之子。真真奇怪了?范阳王即便想过继一个儿子,也不应该想到找纳叔公的遗腹子啊!更诡异的是,居然赵王也参与其中,若是平日里,姑且看成这些人相互交通,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如今可是战时,皇上龙体少康,赵王又掌重兵,一旦发生不测,难保他们不会推这个金刀世子上位,我鲜卑人有兄位弟承的老规矩,纳叔公死了,正好将其子推上台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好了!越说越没边了,皇位承继乃是尊天道循嫡庶而定,独孤超再怎么说也是庶出,怎么轮也轮不到他的。”宝太子气恼之下,甚至跺了一下脚。引的地板一阵阵的颤动,嗡嗡声传出很远很远。他无心一说,却让庶出的独孤会心中生出一阵悲愤。
“父王,现在咱们同邺都那里已经两月没有联系上了,究竟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还请父王定夺啊!”
“孤看这个独孤德是越老越糊涂了,断别人的邮路他倒是挺干脆的,却把自己的邮路也给丢掉了。老匹夫!”
眼见父王这么说,独孤会心中明了,父王心中对范阳王已经生出了戒备之心了。连忙继续加着柴火。
“那父王,我观汉府前来与我们对峙的营盘,军服标徽很是杂乱,想来是临时拼凑出来的杂军,儿臣请令,明日要马踏联营,为大卫天兵进击晋阳,一举扫清阻碍。”
“上阵父子兵,果然不愧是孤的好儿子,也罢,由你心意吧!只是范阳王那里,该怎么解释呢?”
“自古名将,皆逢战时而随机应变,若范阳王果真有问题,我们父子岂不是大危了,不如先将范阳王软禁起来如何?待日后再宽言安慰就是了。”
瞧瞧!这都是什么样子的馊主意?偏偏独孤宝沉吟之后竟然点头应允了。然而他们父子二人不知道,刚才独孤宝跺的一脚,惊动了一名巡视的侍卫,这名侍卫又刚好是独孤德安插过来的眼线,于是在有意无意之间,这名侍卫听到了父子二人的后半段谈话,独孤德听到后,不免暴跳如雷。
第65章金刀世子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