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继迅速换上罗士诚的盔甲,将罗士诚的头颅用布包裹好,挂在马鞍上。随后用井水仔细擦拭一番,待自铜镜中看不出太多的异样后,方才施施然的行出平城牧守府。原本安静、富庶的平城如今已经变成了人间屠场,当不受控制的抢劫,发展到一定程度时,自然地演变成不停顿的屠杀了。城外那昨日还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们,显然陷入了包围之中,等待的也将是被尽屠的命运,但杜继没有慌张,他甚至还冷静的和一些卫军士兵打着招呼。果然如他所料,认识罗士诚的人远远没有认识罗士诚盔甲的人多。大家自顾自的抢着杀着,用鲜血给杜继指引着出城的道路。
杜继的目标就是回到晋阳,他清楚,独孤德不会在这个情况下打晋阳的,一旦四方援军到达,首先被包饺子的就是这只孤军,所以独孤德在歼灭平城守军后,自然会回到平城,等待其余两条战线上的动静,然后再做打算。
平城到晋阳的管道已经被完全封闭,由于两家多年来的相互渗透,使得朝廷这边很轻易的找出晋阳派驻的暗桩游哨,虽说早晚是要将消息传过去的,但如果行迹太露骨,反而会适得其反,因此独孤德依然按照正常方式来处理这些人——捕杀!
另外还有一条道路,就是当年呼延胜开凿的山路,虽说被李介甫随后毁去,但大军难行,独骑可往。杜继想的就是这条山路,他出城后,打马向北,某些看见他离开的卫军还当这个神经的罗部将有军信回报呢。
向北三十里,换下盔甲,重新着上平民的服装,将断刀藏在怀中,再用沙土处理一下罗士诚的首级,然后一拍马臀,任马儿踢踢踏踏的跑远。
杜继方才向西南折返,在密林高山之中,寻着那条废栈道向晋阳而去。
晋阳这边,由于多日没有接到信使的消息,付桓大人毕竟不是傻子,连忙会同郎中令陈辨以及刘宝如一同来找汉王禀告。
这段日子,汉王、清河公主、范阳王世子,三个年轻人整日里躲在环碧轩之中,除了开膳,方才许人进入外,平时大家只能隔着九曲盘桥站在湖岸的这边眺望一下。
如果不是隔三天杀一名笔奴的话,像刘宝如这样的老夫子,甚至会想到秽乱宫闱这样的丑事上去。但正因为三天杀一人的记录,让大家全然明了,三个年轻的贵族,正在商讨着重大的决策,在这种情况下,刘宝如他们是轻易不敢去打搅的。
这个时代里,王孙杀人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相反,正因为汉王和清河公主,平日里并不常动杀机,反倒叫很多人感觉奇怪?因为就连刘宝如刘老夫子,前几日还杀了府内数名残病的奴仆,因此当刘宝如等人看见直挺挺搬出来的笔奴尸体,众人心中忽然滑稽的生出一种,找到了支点的感觉。
“汉王千岁!”一名烈火军的校尉官,趴在盘桥中间的栏杆处,高声的呼喊着。
“小谢!出去叫他进来。”小谢是昨日刚刚入替的笔奴,由于这两天的话题已经不再惊世骇俗,因此汉王他们仨已经免去了他身死的命运,也因此,笔奴有了姓,有了称呼——谢三。
羽林甲申部帅张珩也是代谷军校毕业生,因为他母亲是突屈家的远方女眷,所以分配时,被留在了烈火军中效力。由于人手不多,这些天来,他是唯一全勤护卫于湖畔的军官,而他只有三个任务:警戒,传旨还有杀人。
他看见谢三行出轩外,心中不由得也放下心来,连续多次的斩杀笔奴,已经叫他难以寻找到良好的替代者了,虽说一人身死,全家脱籍。但性命毕竟是自己的,每当他派人去巡视奴隶营时,他都似乎听到震天的哀求声。沉重的心理负担,连续不规律的睡眠,加上因其饱读诗书,杀恶人无所谓,杀文人则多少的由于。多方面的折磨,叫张珩如今已经是行销骨砾了。
看见谢三可以一个人出来,张珩心中已然明了,主公们的计较接近尾声了。
“张珩拜见汉王、叩见清河公主、见过范阳王世子。”
“张珩啊!起来说话!”
“谢汉王千岁。”张珩偷偷飘了一眼三位主公,心说,几位小爷!赶紧撤出来吧!这几天外面已经风传开了,如此神秘血腥的计议,实在不是什么明公的做法。
“咦!”见张珩垂首不语,清河公主奇怪了,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张珩根本不敢轻易打搅,怎么反过来,倒没话了?”张珩!你究竟有什么要事?”
“啊!回禀公主殿下,平城牧守付桓大人、郎中令陈辨大人,尚书仆射刘宝如大人,有要事禀奏,不知三位主公可否移驾金帐?”
“哦!陈辨谨慎稳重,刘宝如忠义清正,如果不是要事,不会这么急的。”汉王似自言自语,又似解释给另外两人,随后站起身来”也罢,我们在轩中呆的日子也不短了,是该出去的时候了。”
金帐之中,除了三位挑头请谏的三位大人,崔宏、崔世谋,索立、突屈典,诸渐离、田硅等人也都到齐了。这些人正好是现在汉王政权的全班人马。眼见三位明显消瘦脱相的主公进来,众人呼啦拉的站起身,齐声问候!
汉王连忙摆手制止了这些礼仪,在潜移默化之中,金帐的行仪基本变成像汉王自己行礼了,他虽说每次都要制止,但仍不能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汉王,小人依照军中惯例,特在平城距晋阳之间,设立了四十人的暗桩游哨,统归兵部及厢军管辖,但早在六天前,便没有了任何的消息,小人怕有意外,昨日特意询问了一下崔宏及厢军都督两位大人,不想二位大人也没有这些人的任何信息,因此才打扰三位主公的清修的,请三位殿下恕罪!”
“什么?难道说,这样的军情传递要分别像三个部门递送的吗?”独孤超无所谓的大叫了起来,这可是属于情报工作啊,居然要同时像三个上级汇报,不出事才怪啊!当然他如果知道,其实并不是三个部门,而是五个部门的话,也许他会立刻自杀的。另外两个部门是金帐行馆突屈典和郎中令陈辨。
“哎!看来军制整顿之后,便是要整顿吏治了。”汉王满脸通红的向自己的哥们悄声解释着。一转脸连忙正色的问诸人:”如今平城音信皆无,列为大人是否有什么定策吗?”
“回禀殿下,龙骧候出征前曾有臆判,担心朝廷那里北出代谷,进击平城,但通过间谍回报的消息,朝廷那里已经无军可派了,因此才定下付桓大人回兵勤王的策略,那照现今的形势,恐怕朝廷那里……”
“朝廷那里已经拿下平城了!”还不等崔宏不紧不慢的说完,便听金帐门口,突然爆起一声断喝!
杜继,一手高举罗士诚的首级,一手高举校尉铜牌,浑身褴褛的行进金帐。
这些天可是把杜继折磨惨了,一路上茹毛饮血,昼伏夜出,身上的布衣早就变成了布条,如果不是他在汉府军中的名气还算响亮,又高举校尉官的铜牌,别说金帐了,就连晋阳城都休想进来。
“三位殿下!此人乃是平城厢军前营校尉杜继,小人与其一同参加了平阳会战。”张珩一件汉王满脸震惊的神色,恐怕如今正杀人杀上瘾的三位小爷,一怒之下,把杜继给杀了,连忙出声禀告。
“噢!少年军总共只有一名偏将三名校尉十九名部帅,难道这个就是杜继吗?”
“正是此人!”
“那好!杜继,本王问你,你是要现在就说,还是洗漱一番之后再行禀告呢?”
“汉王,军情一日千变,怎能有一刻耽误?况闻圣人言,成大事者不拘泥于行迹,杜继虽然身褴衣褛,但口能言,目尚明,心还可以思。故斗胆请汉王容杜继即刻禀告军情大事。”
“好小子,老鬼这家伙打仗一般,治国平平,却不想倒是个好师傅,瞧瞧这些少年军的孩子们,一个个的都这么厉害。”这是在场所有人心里的想法。
待杜继讲述了平城的情况后,众人不禁忧由心起。这些文臣武将,说到底,对于战争局势的把握,远远不如李介甫、呼延胜索英等人,甚至,也比不上杜继。
“杜继!本王问你,朝廷那里原本无兵可派,怎么忽然冒出了四五万的人马呢?”
“回汉王!杜继观察平城的军队,步卒远多过骑兵,加上年龄以及番徽,恐怕是防卫高丽的龙城兵马!”
“唔!这么一来,杜继你可有良策?噢!对了,张珩啊!你也可以说说嘛!”
张珩和杜继的交情还是不错的,原本杜继军衔虽说高他一级,但列属厢军。而他则是近卫军的一名军官,反而略略高过杜继一些,但今日看汉王对杜继的态度,张珩心中不免有些酸意。可是清河公主的一句话,把他也给拉进了金帐合议的范畴,张珩连忙感激的看了看公主,连忙将心中的腹稿呈现出来。
“谢公主提携,启禀汉王殿下,列为大人,独孤宝贵为太子,多年未领兵出将,可轻视之。其子独孤会曾在我汉府供职,尝闻此人弓马娴熟,韬略稍逊,亦可轻视之。然范阳王……”
说到这里,张珩看了看独孤超,心想这爷俩可真够瞧德。定了定神,继续说道,”用兵谨慎,谋定而后动,行来德每一步都稳若磐石。是故,唯有范阳王才是我们应该小心应对的,小人有一计,仿造范阳王清桩断信的手段,我们可出奇兵,让其部与朝廷的邮路中断,再派一部正兵与其对持,相持多日后,可派军卒间谍,散布皇帝殡天的消息,独孤宝身为太子,必然想回去继承皇位,平城之围自然可解。”
嘿!这着可够损的!所以刘宝如第一个起来反对。
“大胆!身位臣子妄断帝君的生死,大逆不道!汉王不可听凭小二的信口雌黄!”
一句话说的张珩面红耳赤,其实不光是张珩,其他很多人都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因为他们心中均觉得这条计策不失为一条良策。
“汉王!末将赞同张珩的方略!”眼见同学受窘,杜继连忙出面维护,要说起来,杜继也是很佩服张珩这条计策的,原本他的计策更是歹毒。
“杜继!刚刚张珩先说了他的方略,但本公想来,你也有腹案在身吧!”身位女性的清河公主,自然有一份细致的观察天赋,此刻见杜继敢于出面维护同学,如不是有些本事,看谁敢?
“公主殿下,杜继的计策更是不堪,还是不说为妙!”
“哈哈哈!你既然敢这么说,如果本公不叫你说,你也不甘心的。说说吧,让汉王也听听!”
“启禀汉王,杜继的计策乃是,出一部人马前往平城三十里筑寨,与其对峙。然后派人与河东公,要他们鼓噪而还,给辗城的兵马造成我们防线松动的迹象,然后藏兵于林,伏弓于山,待辗城人马闻声而动之后,河东公本部人马回头痛击,可一战而解东线之危机,之后河东公兵峰直进都城,这样,平城的人马定然要重出代谷,若我们早出奇兵埋伏在代谷,定然可一战击杀太子,河东公若武功顺利,还有清君侧的可能。”
嗡!金帐现在是一阵大乱,其实说是金帐,不过就是汉王组织的会议在那里举行,那里就叫金帐,因此现在的金帐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书房,加上几位大人还带着仆从,因此本来就略显局促的房间里,现在更是乱作了一团。
杜继的想法更是彻底,直接就想着怎么弑君了。武将们还好,但像崔宏、崔世谋当然还有刘宝如这样的文臣,却暴跳如雷,崔宏崔世谋二人甚至互相称赞起对方来,当初将杜继打压分配的决定是如何的英明,如何的远见了。
此时,早已经到来,但一直侍立在吴清荟身边默不作声的清韵,也借着乱劲,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此子杀伐决断,比之阳川候有过之而无不及,此计策不失良方。”阳川候就是赫连勃勃原有的封号,南平候是汉府封的,但根本没封两天儿,人家就跑了,自然还是用原来的称呼来得顺畅点儿了。
张珩此刻却完全放松了,自己的计策虽说比不上杜继的大气,但无非是造谣疑兵而已,那比得上杜继的狠毒和杀气。不过杜继如此一来,倒真的解了自己的围,张珩又感激的看了看杜继,小哥俩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不过张珩身为汉王随身的近卫军官,此刻还有一个主意,就是连忙拿起木锤,轻轻敲了敲一块云牌,好提示大家安静下来。
这个过程中,金刀世子独孤超完全就像个迟钝的老人,首先他还没彻底的搞清楚两条计策的区别在那里,其次,他毕竟没有直接领兵打仗,所以对于这样的计议始终还不入门,因此全然糊涂的坐在那里发呆。
汉王独孤占见看出了他的尴尬,连忙也借着大家嗡嗡乱吵的空隙,和独孤超详细的解释一下之间的利害,这还没说完呢,就听耳边叮当叮当的响起更大的声音,两个人的耳朵一时间甚至有失聪的感觉,原来是张珩敲的云牌正在他们后边不远处。
于是所有人又都不说话了!大家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张珩,心中苦笑不得,毕竟是孩子啊!大家这么做,无非就是做个样子,眼下,显见的只有这两条路可走,都是有点大逆不道,但汉府这些年的准备,以及将来的走向,已经预示着早晚要走上和正统朝廷那里对着干的不归路,所以无非是做做表面文章而已,偏偏这个年轻的张珩,还不过十九吧?居然敲云牌敲的这么响,瞧瞧,汉王和世子两个人的耳朵都快震聋了吧?嘿嘿!还是年轻啊!云牌自金帐设起,今天是第一次被敲,哈哈哈!
良久,恢复了听力的汉王,清清嗓子,正正衣冠,朗声开口道:”孤王本禅让于族叔皇位,不想皇上苦苦相逼,也罢!今日暂依张珩之计,命你二人领奇兵,北上断其信使的通道,不得有误!”
“另,范阳王敦厚老成,如今其世子愿前往劝降,姑且由索立为大将军,领清河军、蒲板厢军、平城厢军三部共两万人马前往平城,付桓为监军、诸渐离为副将、田硅为先锋。依计行事,不得有误。”
“再则,君要臣死,臣怎敢不死?但孤王不想拱手将大好头颅奉送于谄媚奸佞之辈,因此,才不得已接战王师,只盼清君之侧后,负荆请罪于大卫皇帝御前,再行责罚,悉随遵命!”
这句话是刘宝如帮他想的,意思就是,皇上让我死,我当然要听命啦,可是,不是皇上让我死,是皇上身边的奸臣要我死,我能死吗?等我把这些奸臣杀光之后,皇上如果还敢让我死,那俺马上就死,俺向毛主席保证!
但大家心中都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在清君侧的过程中,皇上?哼哼!皇上也早在清君侧结束之前就得归天了,到了那个时候,皇上之前可是说过让汉王接掌国柄的,谁敢不听,那就借着清君侧举起的铡刀,接着清呗!
第64章你坏,他坏,大家都不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