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芬芳翠绿的平原上,一队队的鲜卑士兵,正齐声哼唱着这首歌谣,缓缓前行。做为军歌,这首歌显然有些悲凉,仿佛不太适合即将出征的军队。
但就是伴随这首歌,他们攻城略地,征战四方。歌谣的作者正是当今大卫皇帝索立舅舅的兄长,另一位彪炳青史的名将独孤恪所做。独孤恪掌兵将将,有失放纵之嫌,但正是这略有些拖沓的制军风格,却造就了战无不胜的神话。索立舅舅凭生最佩服的就是这个兄长,鲜卑军人更是早将恪奉为神明一般的人物。于是大卫军中,至今仍流行这首歌谣。
我们久违的罗士诚做为大卫军骑郎将,正跟随独孤德行走在大军的左侧,此次,大卫军北出代谷的计策正是他献上的。多年来,罗士诚转折东西,为的就是要报赫天到对他的回护之情。当年晋阳秦宫前一别,窦将军殉国身灭,天王一脉(特指姚长东一系)全葬身于火海,一同归去的还有几千名氐族的大好男儿。每每想起这些兄弟的面孔,罗士诚便会从噩梦中醒来,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最恶毒的诅咒,奉送给刻有鲜卑字样的木牌。他不但恨独孤占,同样他也恨所有的鲜卑独孤。上次在大河边,他曾有报仇的机会,但那一夜仿若神灵附体的独孤占,不仅奇迹般的斩杀脱拔硅的全部人马,还展现了令人迷惑的大度。表情轻松的放了他一条生路被仇敌放生,对于罗士诚来说,是刻骨铭心的耻辱。
今天他终于获得了再次的机会,鲜卑独孤将起内讧的消息传来,罗士诚就立刻起身赴会,凭借多年来积攒的钱财,买通了独孤德身边的谋士,并有了献策的机会。
他的计策的确很妙,因为鲜卑铁骑利于旷野冲击,而北出代谷之后,一路都是山陵沟壑,因此对于骑兵为主的大卫军来说,是基本放弃的计划。但无巧不书的是,索立舅舅定下了辗城与信都相望的大战略之后,为弥补兵力不足的缺陷,龙城的马步新兵正好调来勤王,今儿成为施行这个计划的保证。
如今,一路行来,还是颇为顺利的。据打探来的消息看,汉府军的头号智将李介甫,终于出了一步昏招。竟然将平城的守备调往晋阳,来拱卫汉府。按说也不能算错,但前提是罗士诚这边没有提出来北出代谷的作战方略。
有时候战争的胜负,并非是因为某一方的重大失误,更多的时候是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巧合。前面再走三百里,便是平城了,凭借养兵多时的龙城军,攻下一座小城是非常容易的。非常容易的,一切良好的消息,让罗士诚恨不能直接越过平城直进晋阳。
但无论是谨慎的独孤德还是快杀红眼的罗士诚,都清楚的知道,平城做为战略支点的重要性。于是他们继续前期制定的计划,按照进度慢慢进逼至平城。
平城的守备如今只剩下区区一营三千人的厢军,校尉杜继正是刚刚从少年军分配来的青年军官,在几个月前刚刚结束的战役中,他的军功其实很不错的,在窦泓的指挥下,他最高的记录是一天六战,斩颅七百。一个人能砍下七百颗头颅,绝对可以证明他惊人的武技和胆魄。但他能得到千总位置却是因为他那和武技一样高明的谋略。原本他这样的人才,是应该留在府军或者近卫军任职的,但负责分配的崔宏、崔世谋两兄弟,却犯起了读书人的呆气,嫌他的杀孽太重,恐怕不利于汉府军不屠城的策略,故而将他分配到厢军序列中,老鬼听说后,特意修书加以挽回,于是杜继的才气又引起了付桓的注意,恰好整军过程中,原来的校尉被索英抽调走了,付桓顺水做给两个大佬人情,即放走了校尉官,又提拔了杜继,无论河东公还是代候都皆大欢喜。付桓也是没办法,汉王宽宏大量是出了名的,毫不嫌弃他这个叛主的降臣,但别人对他却也是出了名的冷淡,'当初就是你们这些草原上的野人,反叛过来,又反叛回去,没完没了的折腾,后来还学会教唆人啦?害的死伤了不少的手足,如今汉王容你,我们可不容你!'
付桓这个左右逢源的安排,只是为了不得罪人,确实是无心的,但正是他的随手一着,却造成了大卫军不小的麻烦。
平城下,战火纷飞,惨烈攻城的战事只有用糜烂来形容。不仅仅因为杜继治军的能力,还因为器匠营的统领高苏文这些年来,逐步退出了军界的核心,尽管别人替他不值,但高苏文自己倒很安心于器匠营的工作,甚至他还把这样的安排视为汉王对自己的眷顾,毕竟战场上生死只在一瞬间,能踏踏实实的做后勤和军备研发的工作,也不乏是一种养老方式。
于是器匠营这些年在高苏文的领导下,相继研制出的各类武器,花样迭出,式样新颖,在守城方面的设施更是完善。有了利器,再加上后起之秀的杜继,使得卫军四个时辰,分三部轮番攻城的进展近乎于零。
杜继指挥守城游刃有余,卫军的进攻,在他指挥下,逐一瓦解,手下的士兵们,望着他的眼神早就不是当初的羡慕和怀疑了,换成由衷的敬佩了。但他现在并不得意于自己的武功,他更心急的是,如何才能将朝廷军北出代谷的消息传出去,由于独孤德的谨慎,在攻城之初,就围城三十里设置巡游士兵,避免任何走漏消息的可能,而且即便没有这些巡游士兵,几万大军团团围住了本来就不大的平城,杜继也真是没办法轻易派信使出去。
看见罗士诚似乎比独孤宝、独孤会两父子还着急的样子,独孤德直犯嘀咕,心说:”这家伙究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带马缰,独孤德来到罗士诚马前,朗声劝慰道:
“罗先生少安毋躁,虽说平城守将的确有点门道,但人数太少,三天之内,本王奉先生为平城太守。”
罗士诚心中一阵冷笑,面上却不得不做出领情道谢的样子来。
“多谢范阳王提携,小人只想助王爷得成功业,平城地处北疆,罗士诚自觉南方更适合罗士诚安家养老!”
“但不知,罗先生今年贵庚几何?”
“三十四。”
“本王今年五十有九,尚不想退隐归田之事,先生怎么兴此叹!来来,平城虽坚,但我大卫龙城兵马又怎会放在心中。先生与我一同观战吧!”
尽管独孤德说得轻松,但等他们来到第一线,看着独孤宝手足无措发呆发楞的时候,心里却不由得大骂自己的宝贝侄子太子爷独孤宝,这些新军由他的儿子教练多年,原本理应由老东家独孤会来指挥,但毕竟亲爹和储君的双重身份制约着他,因此在这几万大军的真正领袖是独孤宝,而在这家伙的指挥下,攻城战法杂乱而无章,看在老王爷的眼中,简直觉得独孤家的名声都被毁掉了。眼见独孤会一脸尴尬的立在一旁,各级将佐也是满脸晦色的盯着自己脚面,独孤德不得不出面开口。
“殿下,不如我们现在先把弟兄们撤下来,好在我们已经提前三天到达平城了,只要三日内拿下来,倒也不急在这一时,撤下来计较周详再作打算。”
“那,依王叔安排吧。传,传令下去,鸣金收兵。”
想想也的确难为这太子爷了,自从独孤令死了之后,索立舅舅一直不愿意把这个未来的储君独自放出去领兵打仗。生怕他出点什么意外,创业的艰难时期,大家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当生逐渐活安定下来,大家各自安逸了之后,自然不打仗就斗心了,虽说这几年也没断了开战,但都互相默契地将太子给封闭在宫中和猎场之间了。本来就不适合带兵的宝太子,自然更加迷糊了。
大帐内的军前会议中,一众人等都看着老王爷一个人唱独角戏。怎么说啊?说对了,更显得公开的皇室秘密早尽人皆知。说错了,谁也承担不了败仗的责任。在此情景下,平城战事的全部策划就都由他担当了。
“平城优势更多的是守城的器械,但城卫人数太少,即便我们两人换对方一人的性命,也在三天之内可下。因此,殿下莫要太着急。明日我们可以分兵南下,让平城只当我们要南下进击晋阳,围城人数减少后,对方守将必然要寻机突城,以便将军情尽快传递出去,这样一来,平城与晋阳之间的捷径秘道也会被我们所熟知了。守城的士兵可以让他们一条生路,待平城空虚后,大半的军队入城设防,剩余人马随后掩杀,我们再回兵包抄,对方若没有城防做依仗,我大卫的铁骑自然可以在瞬时碾灭他们这区区几千人马。”
“王叔公,会儿敢问,龙城新兵步卒略多于骑兵,假道晋阳诱敌的计策应在今晚进行,否则步卒行军的速度太慢,而且留守围城的士兵必要马步皆有才好,否则达不到让对方守将认为有机可乘的规模。加上合围的时机也要求有一名皇族宗室做消息传递,因此会儿请父王及王叔公,命会儿留守。”
“会儿啊!你有此心正好,本王也正有此意。那我们就今晚施行此诱敌之计吧。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凭王叔之计就是了。来人啊!传令!呃……你们都在啊!那大家就依王叔之计,下去安排吧。”
正当大家忍着笑,回各自的营帐准备时。罗士诚已经得到独孤德的军令,明日若平城空虚时,他要随兵进驻,这既是独孤德兑现平城太守的承诺,也是他这几日神经质的表现,使得独孤德产生了一种担心,与其身边安排一个疯疯癫癫的副官,不如早些时日甩掉他,日后平城的军队都是独孤家的人管理,他一个文职的官员,谅也不会闹出太多的麻烦。
罗士诚骑在马上进入平城时,刚好是正午时分,一切都按照范阳王的计较发生着,平城的军马见围城人少,大军的旌旗又在南边的方向摇动着,立时焦急起来,三声炮响之后,忽然自西门涌出,随后卫军让道,待跑出一箭之地后,独孤会领兵追了过去,罗士诚他们则借机入城。
平城不大,虽说近几年扩建了一些,依然很小。当罗士诚实施然下马,进入牧守府衙时,他忽然发觉了一股杀机扑面而来。罗士诚拧身撤步来到一片石墙前面,拔刀,四顾。身边的士兵本身就不是他的,进城后,不知是谁发一声喊,就都抢劫去了。他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他以为平城除了百姓之外,已经没有汉府军人了。
一幅白布的帘子,被一杆铁矛轻轻挑开,一名年轻的汉府军官站在帘子后面,正冷冷的看着他,看军衔标徽,这就是平城的最高武将校尉官了。
“独孤德用兵谨慎,如此奇兵周折,自然是据平城而诱使晋阳兵马来中全套,进而调动河东公领兵来援救,而松动太行山一脉的防线。又怎么会轻易放弃最多三天就到手的胜利?”
说到此,年轻的军官缓步来到了院子中央,罗士诚才发觉,这个年轻人尽管更像是一个大男孩儿,但身体非常的结实,浑身上下如同豹子一般充满力量。两只眼睛在阳光的映衬下,更加的明亮刺眼。
“因此今天早上,我就想明白了一个关键,无论我的消息传出去还是传不出去,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根本就是要将平城的计划散到晋阳,所以我就一个人等着,等一个机会,好劫持一名入城的主将,这样我才更有机会回到晋阳,将我想通的关章告诉金帐。呵呵!”说完这几句话,年轻人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铁矛降低,直指着罗士诚。
“我是个很爱说话的人,但是你好像不愿意说话,你的名字和官阶可以告诉我吗?”
“鄙姓罗,骑郎将。”罗士诚拿刀的手依然很稳,他并不因为面前的年轻人一语道破他们的真正意图而惊惶,相反很欣赏或者说很佩服他,要知道连独孤宝都没想明白的,他们兵出代谷这一步的真正巧妙之处。
眼见罗士诚如此笃定,杜继的眉毛轻轻挑了起来,接着轻笑一下,”就这些?咱们鲜卑人劫城,是有规矩的,牧守府衙这样的官邸通常留给最高统帅,罗将军一个人进入牧守府,证明了两件事情。”矛尖点点罗士诚,像是戏谑,更像是引诱罗士诚冲杀过来。”罗将军想知道我是那两件事吗?”
见罗士诚依然毫无反映,杜继继续说道:”一、你的确是我要找的最高将领,这没错。二嘛!你绝对不是卫军的官员,否则身边起码要有近卫亲随的,那么你,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罗士诚了。”
罗士诚此刻才忽然觉得自己居然上了这个年轻人的当了,年轻人的所有说辞无非要打乱他的心神,好一击中的,偏偏自己现在心的确乱了,因为自己的底细全被人家知道了,而对方的情况,自己却全然无知。
眼见罗士诚心神大乱,杜继冷冷一笑:”原本想独战数人之后,斩杀入城主将,也算死前为汉府做点贡献。却不想你是罗士诚,外面的卫军未必都认识你,我杀了你之后,再假扮成你。兴许我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说完之后,杜继铁矛之震,如出洞的灵蛇一般,直奔罗士诚的胸腹而来。罗士诚撤步左闪,军刀在矛杆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并伴随着一串串的火花。左手自腰间解下链锤,直接打向杜继的面门。锤容易躲,但后面的钢刀却不好躲,罗士诚毕竟也是沙场中杀出来的,杀人的手法简单直接又富有诱骗的手段。
但杜继却更叫人吃惊,他用脑门直接撞向铁锤,如此距离,既是天生神力,抛过来的锤头也不会有太大的力量,杜继自信自己的头盔和头骨还不至于太脆弱。左手引着铁矛,右手快速拔出腰刀,直接挥向罗士诚的咽喉。
碰的一声,铁锤直接砸在杜继的头上,两人的刀也叮的一声斩到了一起,罗士诚这个时候忽然发了一声喊:”你的名字!”
之前罗士诚一直不高声说话,甚至拼斗时都不呼喝,因为他们两个都知道,外面抢翻天的情况下,自己怎么喊都没用,但这个时候他这么一喊,杜继明显愣了一下。因为罗士诚选择的时机非常好。
杜继即便是天生的铁脑袋,被砸了那么一下,多少是会眩晕的,更何况罗士诚始终没问过杜继的名字,这对于一个比较自傲的年轻人来说是不可容忍的。于是杜继明显的,愣了愣神。
罗士诚此刻左手空闲,狠命一带,锤头后面的链子立刻缠在了杜继的脖子上,随后半转身抬脚一踢,将锤头挂上了两人相抵的军刀,借着两手较劲,右膝趁势顶在杜继的后背上,现在杜继的脖子被铁链仅仅缠着,二人的军刀也被铁链绞在一起,铁矛又太长,根本起不到回护的作用。
杜继一着不慎,就落到了如此下场,心中羞怒异常。他左手抓着铁链尽力挣扎着,却越来越呼吸困难。相信很快他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了。
罗士诚占尽优势后,附在杜继的耳边,嘶声的说:”我才不想知道你是谁呢!凡是鲜卑独孤和他们的走狗,我都杀,嘿嘿嘿!”
然而他们两人似乎都忘记了汉府军中赖以成名的臂弩了,罗士诚是的确忘记了,但杜继也没想到臂弩,这点好像就有些奇怪了。这点其实并不难解释,罗士诚在杜继的身后,臂弩回射时,能否射中要害,根本是在赌博。所以杜继根本就没想用,即使想也是用来给自己迅速解脱用的。
却见杜继突然抬腿直踢自己的军刀,但听一声脆响,军刀应声而断,接着断刃一挥,不待大惊失色的罗士诚躲闪,他紧握铁链另一端的右手就齐腕被削掉了。罗士诚剧痛之下,左手狠命一拽,带的杜继翻身滚倒在地,罗士诚抬脚,向杜继的头上踩下去,却发现右脚的前半个脚掌忽然不见了。随即而来的是再一次的剧痛,尽管后脚跟依然落在了杜继的脸上,但效果已经大打折扣了。罗士诚站立不稳,半跪在地上,用膝盖压在了铁链上,他在做最后的努力,来勒死杜继,但杜继断刀在手,接连挥舞几下后,罗士诚终于放弃了努力。
杜继将断刀横在罗士诚的脖子上,左手抚摸着自己的咽喉,同样嘶声的说道:”末将平城厢军前营校尉杜继,罗将军大名小子早闻名于耳,罗将军若有来生,俺还要与罗将军一战。”说完,杜继手腕使劲,斩落下去。
罗士诚死了,死在注定要成为后起之秀的杜继手中。他临死时的意识中,看到了窦将军,看到了姚天王,也似乎看到了公主和驸马的模样,他想说,公主驸马你们要好好活下去啊!但随即,便是无边的黑暗,无尽的等待了。
第63章罗士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