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是,婚姻大事,人一生只有一次。我怕委屈了儿子和儿媳,就上街买了几瓶酒,几样现成的菜肴,几斤水果糖和几条香烟,还买了一挂五百响的鞭炮。虽不大吃大喝,摆酒设宴,但也要把街坊邻居请来热闹热闹,图个喜庆气氛。不然,人家还以为我老子偷偷摸摸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也许这种喜庆的气氛与当时的形势很不合拍,但我一点不怕。我喻松材三代老贫农,本人是响当当的老工人,儿子结婚也是正大光明的事,所以我没有什么顾忌。
五百响的鞭炮在我家小门口劈啪劈啪响起来,红绿纸屑在空中飞舞,许多小孩子和过路。人都来看热闹。我换上了一件新褂子,剃了剃胡须,筹着迎接左邻右舍以及我的老哥们。
胜利和芮葭俐工厂的一些人,也闻讯赶来了,小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我心里很高兴,一连气喝了几杯白酒。说实在的,要是儿子结婚,门庭冷落,那才不是滋味呢。
这时,我突然想到借你的那个“玩意儿”。往桌子上一看,只有一个空盒子。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虽说是一个不值什么钱的“玩意儿”,我怕小孩儿随便拿出去玩,把它搞丢了或是搞坏了。我忽地站起来,把儿子拉向一边,悄悄地问,“胜利,我从你缪叔叔家借来的那个‘玩意儿’,你见了没有?”
胜利喝了几杯酒,脸色通红,听我一问,忙说:“没见,我没见啊!”
芮葭俐在一旁听见了,笑着走过来,用甜润的声音H叫了一声“爸爸”,然后说:“我把它摆在那儿了。”
随着她指示的方向,我看到咱们那个“玩意儿”,就在床头小柜的上方。说实在的,在这简陋寒碜的新房里,这“玩意儿”还真是大放异彩呢。许多人都在夸赞它,有的人还过去摸一摸。
“老喻头,看不出你这个工人之家,还有这样的雅物。”其中一个人问道。
我连忙随机应变,说:“这是向朋友借的,让孩子们结婚时挂一挂,以助雅兴。明天就要还人的。”
趁人们不注意,我郑重地对儿子、儿媳俏声说,“你俩注意着点,别让那匹骆驼跑了,否则,我没法向你缪叔叔交帐!”
他俩都说:“爸爸,你放心吧!”
我这才放下心来,应酬老朋友去了。
晚上十点钟,客人们都走尽了,那个“玩意儿”还在。我把它装进盒子。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想把它尽快还给你。于是,揣在怀里向你家走去。你家的灯亮着。我穿过小街,刚要进门,听见一声断喝;“什么人?”
一个手持大棍的家伙立在门首。这时,我从半开着的门向里看去,屋里一片狼藉,衣物和书籍满地都是,你那个盛“玩意儿”的小箱子也被砸个稀巴烂。几个人正在衣物中翻找着。
“这是我的家……”我说,把一团浓浓的洒气喷在守门人的脸上。
“胡说!”那家伙一挥棍子。
“是我的家,你,你躲开……哈哈哈,你当我真的没酒量?我一气能喝它八大碗,脸、脸都不带红的……”
“你是干什么的?”
“我,哈哈!”我拍了拍胸脯,“我是响丁当的工人阶级!怎么,我怕、怕你?”
守门人是一个高大的小伙子,长了一圈络腮胡子,凶神恶煞一般。他说:“你快滚开!我们在抄黑帮的家。再不滚开,老子的木棍可不认你是不是老工人啦!”
这时,屋里一个公鸭嗓的人问道:“黎三豹,你和谁说话?”
守门人说:“一个酒鬼,非说这是他的家。真他妈的可笑!”
公鸭嗓说:“少跟他罗嗦,把他轰走!”
黎三豹把棍子一挥,恶狠狠地说:“滚!”并用棍子顶着我的腰向外推我。
我踉踉跄跄,摇摇晃晃,走出了小院。嘴里嘟哝着,“有、有家不让我回,可恶!”
黎三豹猛地在我腰间捅了一棍,骂道:“老家伙,再罗罗嗦嗦,老子就揍死你!”
我险些被他捅倒。看着黎三豹回到小院,我冲着你的家痛哭失声,“函均弟,你一家又要吃苦了……”
我摸摸怀里,好在那个“玩意儿”还在,我心里稍稍得到点安慰。你不觉得我可笑吧?此时,我把这个“玩意儿”,看得比性命还重,因为它凝结着我们两个人深厚的友谊啊!
十一点钟,我回到家里。孩子们等我,没有睡。我家有个梨木柜子,很结实,过去一直是我用,现在我给了儿子。我把盛着“玩意儿”的盒子交给了芮葭俐。她是个细心的人,不象儿子胜利毛手毛脚的。我说:“葭俐,你把它锁在梨木柜子里,把它保存好,不准再给外人看了!”
芮葭俐十分懂事,对擅自把“玩意儿”挂在床头柜上很歉疚。她说:“爸爸,我一定按你的意思办。”
看着芮葭俐把“玩意儿”锁进了梨木柜子,我才回到隔壁房间。
我怎么也睡不着,为你们一家人担忧。儿子的房间传来了甜蜜的鼾声,可我仍然像守夜神似的望着小窗外闪烁的星星。火车站的大钟“当当当……”敲了十二下,低沉而又悠长的钟声在静寂的暗夜里回荡着。我这才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阵急剧的敲门声把我从睡梦申惊醒了。我扑楞从床上爬起来,把门开开。五、六个小伙子手持棍棒一阵风似的拥进来。
“你们要干什么?”我愤怒地问。
“你儿媳窝藏了她反动老子的罪证,我们前来搜查。”
我伸手去拉灯,想看看他们是些什么入。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扭到门外。他对其他几个人说,“不准开灯!”
这声音好象有点耳熟,可是紧张之中我没有顾得上细想。一会儿,我儿子胜利也被扭了出来。他们恶狠狠地说,“没有你俩的事,你们先委屈一下。”
他们把我和胜利驱赶到一个小胡同里。小胡同原来有几个路灯,后来都让孩子们用弹弓打碎了。眼前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我们爷儿俩被几个恶棍困在小胡同的当儿,我的家里发生了惨无人道的兽行。这当然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房间里有两个人在搜查,每人打着一个手电简。他们翻箱倒柜,什么也没有找到。其中一个人说,“谁他妈的谎报军情?这穷工人家里有什么油水?”
这个人显然不耐烦了,坐在椅子上抽起烟来。另外一个人却很有耐心,他在梨木柜子那儿一直翻腾着。
突然,他好象有什么发现,“嘿嘿”笑了两声,装出附和那个人意见似地说:“真他妈上当!连个屁也没有。喂,我说伙计,你先上外边看看,我再慢慢搜一搜。”
这个人说话也是公鸭嗓。
于是,吸烟的人垂头丧气走了出去。公鸭嗓得意地说,“想蒙骗老子,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他猛地从梨木柜子的一个暗抽屉里把木盒拿出来,打开盖,用手电一照,脸上的肌肉都高兴得跳动起来。
“放下,你给我放下!”芮葭俐起初吓得在床头打哆嗦,现在看见公鸭嗓把“玩意儿”找到了,什么也不顾了。她只穿着小衣裳从床上跳下来,向公鸭嗓扑去。
“闭住你的鸟嘴,再嚷老子就宰了你!”公鸭嗓威胁说。他把手电冲着芮葭俐的身上和脸上照了照,突然嬉皮笑脸地说,“嘻嘻,新娘子还是大美人呢!”他的兽性顿时发作了……
正当公鸭嗓和芮葭俐撕打的当儿,突然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他似乎看到了屋内发生的一切,但他一声不吭,而是在黑屋子里摸索着。终于,他在桌子上摸到了那个小盒子,然后又俏俏地退了出去。
等到我和胜利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不像个样子了。昏暗的灯光下,芮葭俐披着毛巾被瑟缩在床头上。妯脸色惨白,目光呆滞,样子十分可怕。看见了胜利,她忽地扑过去,搂着他放声大哭了……
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当时胜利安慰她;“葭俐,别怕,这群强盗没有什么好下场。他们诬蔑你窝藏罪证,我们相信你。”
我想到的,首先是那个“玩意儿”。
“芮葭俐,‘玩意儿’还在吗?”
“让他们抢走了………呜呜呜……”
“唉!”我叹了口气,咒骂说,“你们这些不得好死的家伙,老天爷有眼,打雷时劈死你们。
除了咒骂,愤恨,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函均老弟,我真是对不起你啊!
这就是在儿子新婚之夜发生的一切。
过了几个月,芮葭俐突然气喘吁吁地跑回家来,对胜利说:“胜利,我碰上他了,剥了皮,我也能认出他的骨头来!”
胜利同:“他叫什么名字?”
“邹为民。”
“好,这个畜生,老子和他拼了!”
我儿子胜利虽然是个老实人,但脾气上来也和牛一样倔,况且这件事他怎么能忍得下呢?于是他跑到公安局报了案。可是,当时的公安局完全瘫痪了,别说是这个,就是杀人放火案也没有人管了……
胜利变得更加沉默了。这种沉默就像火山即将爆发那样使人感到压抑。但是,我们并不知道,胜利已经从五金商店买了一把刮刀,天天揣在怀里,要找仇人算帐。
一天夜里,胜利打听到邹为民独居在“寒山居室”。他不顾别人的阻拦,一跃靠近了小院院墙,一边挥舞着刮刀,一边大叫着,“邹为民,王八蛋,老子今天和你拼了!”
胜利刚要跨上院墙,突然一声枪响,他就倒在血泊里了……
当胜利被抬回家来的时候,芮葭俐一下子神经失常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哪里能经受住这两次残酷的打击啊!
函均弟,虽然我们知道凶手叫邹为民,可是谁知是不是化名呢?即使是真名真姓,中州市三百多万人口,上哪儿去找他呢?如果芮葭俐精神正常,也许还能找到他。她毕竟碰见过他,认出了他,而且打听到了他工作的单位。可是现在从她嘴里,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唉,我怎么向你交帐呢?咱们的“玩意儿”还不知怎么样了,更不知在什么人手里。函均弟,我对你有愧啊!你骂我吧,狠狠地骂我吧,也许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第3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