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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缪函均痛痛快快哭了一顿,心情觉得轻松了一些。他按照镇上人的指点,向对面的山包走去。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的脚步踉踉跄跄。坐车来时,他觉得这儿“春光已到消魂处”,曾使他心旷神怡,现在青山绿水在他眼里已经黯然失色了。
缪函均终于找到了老朋友的坟墓。坟墓的四周是红花绿草,坟墓上却光秃秃的。是从地下刚翻出来的新土,喻松材就长眠在这黄土之下了。
缪函均肃立在坟前,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然后,从风衣口袋里掏出几样从“如归酒家”买来的菜肴和一瓶烈酒,把莱肴摊在地上,把烈酒绕着坟墓洒了一圈,方才沉痛地说道,“松材兄,我看你来了!”
缪函均不再流泪,但他的声音比哭还悲戚。
夕阳在后面的小峰消失了,归鸟在树林中噪叫,黑夜象一块大幕从天上拉到地上,群山寂寥,万鲼无声。缪函均默默坐在坟边。他要与老友作伴儿,他要用心灵与老友交谈。但他并不想问问老友骑驼陶俑的下落,他担心会亵渎他们之间纯洁的友谊。
“逝者不复见,悲哉长已矣。”直到夜半三更,缪函均才被店主人找到,扶着他,踏着惨淡的月光,沿着崎岖小路,回到龙华镇上。当夜,缪函均就住在了“如归酒家”。
第二天,感情的巨大悲痛过去了,缪函均想起了自已的使命——寻找骑驼陶俑。他叫来店主人问道,“喻松材有个儿子,现在何处?”
店主人说。“听说有一年,出车祸死了。”
“啊——太不幸了!”缪函均一声浩叹,“喻松材家中还有别人吗?”
“有个儿媳,在春江医院,不过……”店主人忙着招徕顾客,一句话没说完,便跑向柜台去了。但对缪函均来说,毕竟有了一线希望。只要找到喻松材的儿媳,也许骑驼陶俑的下落就可以找到。
缪函均见店主人忙得不可开交,便走出店门,随便向路人打听到春江医院的所在,独自一人向镇外走去。
到了春江医院,一打听喻松材的儿媳,几乎无人不晓,缪函均暗暗庆幸自己的顺利。
女护士长,一个胖胖的极其和气的女人,抓起了电话,“喂,带芮葭俐到值班室来一下。”
一会儿,一个梳着小刷辫的小护士,领着一个三十六、七岁的女人走了进来。这个女人穿着鲜艳的花衣服,身材很苗条,皮肤也很细润,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小髻,上面插着一朵月白色的牡丹花。她进了值班室以后,两只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动,想必是在寻找什么。
看来,这就是喻松材的儿媳芮葭俐了。
缪函均走过去,叫了一声,“芮葭俐。”他本来还要自我介绍一下,但看到芮葭俐一双惊喜的眼睛,他把话咽了回去。
“爸爸!”芮葭俐扑到廖汉臣怀里,“你好几天不来看我了!”
缪函均大为惊奇,茫然无措。
“我姓缪,叫缪函均,是你爸爸的老友。”
芮葭俐倏地离开了缪函均,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你就是缪叔叔?我可找到你了!我不是在梦里吧?”
“芮葭俐,我的确是缪函均。芮葭俐,你爸爸对你讲过没有,他借过我一件东西?”
“骑驼陶俑?”
“对对对,就是骑驼陶俑!”缪函均的心怦评跳动起来,“现在它在哪里?”
芮葭俐突然哈哈大笑:“飞,飞了,哈哈哈……”旋而,她蹙起眉头,用凶恶的目光盯着缪函均,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爸爸的老友,缪函均啊!”
“不,你不是,你是强盗,你是流氓,你是恶棍,你是魔鬼!”芮葭俐她声音凄厉,犹如裂帛之声,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芮葭俐,你怎么了?”
“我恨死你了,我恨不得划你的皮,抽你的筋,吃你的肉!”芮葭俐歇斯底里喊叫着
芮葭俐说着,张着两手,向缪函均脸上抓去。缪函均急忙扭过脸去,肩膀上却被她咬了一口。
护士长和小护士连忙把芮葭俐拉住。芮葭俐又哭又闹,鼻涕眼泪甩了满地。
“把她送回去吧!”护长吩咐说。
小护士领着芮葭俐走出值班宣,室外传来芮葭俐带羞着腔的怪叫声。
怪叫声远去了,渐渐消失了。木然地站在值班室里,像做了一场恶梦……
从龙华镇回来,缪函均仿佛又苍老了几岁——眼泡浮肿,目光暗淡,精神呆滞。双重打击像沉重的大山,压在他衰弱的心脏上。一是老友喻松材不幸惨死,二是骑驼陶俑的线索完全断了。他万念俱灰,只留下了悲愤、迷茫和苦闷。
一天中午,吃过午饭,缪函均刚躺到床上,准备小睡一会,突然斫到屋外传来两声轻轻的叩门声。缪函均不希望有人在午睡的时间打扰他,装着没有听见,又合上了眼睛。
“笃,笃,笃笃……”
敲门声虽然不大,但敲门的人却很有耐性。倘若主人不去开门,他是下决心敲下去了。缪函均只好爬起来,趿拉着鞋,向门口走去,嘴里轻轻地嘟嚷着,“唉,一刻也不让人安生……”
敲门声依然有节奏地响着。缪函均有些烦,便大声说:“等等,就来!”
缪函均“吱呀一声拉开房门,房门外却空无一人。恍惚中,好像有一个女人的身影闪了一下,穿过狭窄的小院,汇进马路上的人流中去了。
缪函均大吃一惊,以为是白日见鬼。低头一看,一封信躺在他的脚底下……
缪函均睡意顿消。他捡起信,这是一封厚厚的信。关好门,坐在沙发上,把信撕开。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封短信。从清秀的字迹看,这封短信是出自一个女人的手笔。它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缪函均先生:
从《中州日报》上,看到你终于复职的消息,我非常高兴,我为你祝贺!
我是原理工学院的实验室的电工,与喻松材的关系不错。当年,喻松材给你写了一封信,让我代转。因信封没封口,我忍不住看了信,觉得喻松材好象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于是就把信保存下来了,并一直寻找机会送给您。可是,偏偏在这时,您被送到劳改农场,我找您又不方便,便把这封信保存了十几年。现在,您重新回到中州市,我想这封信也许对您会有所帮助……”
“啊,原来是这样,看来世界上到处都有好人!”缪函均感叹地说。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十几年前喻松材写给他的信。
函均老弟:
我有多少话要对你说啊!
几天来,我几次要接近你,要与你见上一面,但都被看守拒绝了。实在没有办法,我就给你写了这封信。我央求实验室的一个工友,请他把信转给你,我想,这封信也许会转到你手中的。
我有一件心事放不下,需要向你说一说,也是向你表示我的歉意,我不希望你原谅我,你骂我、恨我都行,但我不能不告诉你。假若我有一天不幸死去,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告诉你事情的经过了。对于你来说,恐怕终生也解不开这个谜。
那夭,我看见你被当作‘黑帮’批判,心里很馈懑,也很伤心。我知道你们这些有知识的人,有极强的自尊心,我担心你会一时想不开而做出愚蠢的事。于是,我决定来你家安慰安慰你,让你遇事想开点。同时,也担心你心爱的“玩意儿”发生意外。那天,我高高兴兴地把你借给我的“玩意儿”装进盒子里,带回了自己的家。
一进家门,我儿子喻胜利就站在门口等我。从他那不耐烦的神色看,他等我好一会了。
“爸爸,你上哪儿去了,到现在才回来!”
“上街看了看光景。”我支吾搪塞地回答他。
“你还有心思看光景呢!”
“发生了什么事情?”
“芮葭俐刚才来过。”
“是吗?她在哪里?她走了吗?”
芮葭俐是我没过门的儿媳妇,人长得漂亮,心眼好,又勤快,我打心眼里喜欢她。
“她走了。爸爸,我们今天就结婚。”儿子的脸红了红,把头低了下去。
“什么?”我吃了一惊,“你们不是准备十月一日结婚吗”
胜利抬起头来,乞求似地望着我说,“爸爸,你答应我们吧……”
我把盛“玩意儿”的盒子放在桌子上,回转身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我以为他与芮葭俐发生了龌龊之事,气得浑身打哆嗦。胜利很快明自了我的意思,脸红脖子粗地稆我争,辩“爸爸,你诬赖人!我绝不会……唉!”
“那你急什么?几个月就等不得了!”
胜利这才把原委告诉了我。
“芮葭俐的爸爸、妈妈今天被定为‘黑帮’受到批判了,还让芮葭俐陪斗。她一天都不想在那个家呆了。爸爸,咱家出身是贫农,你和我又都是工人,她嫁过来,那些人就会放过她的。爸爸,我求求你……”
胜利可怜巴巴的,看样子要给我跪下。看来,我这个工人家庭倒可以给芮葭俐当个避难所了。于是,我沉吟着说,“芮葭俐也够可怜的。反正她是咱子家的人了,只是马上结婚,太仓促了点,什么还没准备啊!”
我以一个长者的身份,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但胜利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说:“爸爸,我俩已商量好了。什么也不必添置,客也不请,办个登记手续就行啦。你老要是有心打点我们,等世道太平后再补吧!”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好答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