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虚花韶华后,吸引霍小蛊的力倏然消失,她甚至可以和天玉子一起并肩而行,但结界外幻景变多,并会根据人心变换出不同的诱惑,为保险起见,天玉子始终牵着她的手。
“小蛊,这里诸多幻象,亦真亦假,无论看到什么,你只当作浮光掠影,明白吗?”想起刚才,他依然心有余悸。
在很久以后,当她重新忆起那段情景时,仍然固执地以为她看到的是真的,而它也的确发生了。她所不知道的是,头戴红玉冠的天玉子,在成亲当天,是怀着怎样的心境将华炼仙子从轿中接出,拥在怀中,又是怎样走向了另一个结局。
到达虚花韶华三分之一处时,天玉子的风轮轰然撞到什么,他隔空试探,“应该是韶华结界。”
他在结界上打出容一人过的洞,把霍小蛊抱起来,“从结界过去后……”
近在咫尺的距离,两人对视着,天玉子的一只脚刚迈过,紫莹光流转的入口,他郑重而小心地抱着她,如同要带她进入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殿堂,她虽年少懵懂,却也难得认真,凝视他的清澈眼神里,含有她没来得及隐藏情不自禁流淌出的少女情怀,他被这情怀和清澈吸引着。
“小蛊……”他顿住。
时空流转,很久以后,天玉子细数自己曾失去的一次次机会,后悔和懊恼像毒虫般噬咬他,原本触手可及的一生至爱,终归由他亲手断送。
许久之后,霍小蛊收回目光,“大仙,我们过去吧。”声音带着轻微的沙哑。
结界的另一侧,情形迥然不同,如进入漆黑的隧道,望不见尽头,一束束幽暗的光芒从桥两侧的浮灯上散发出。忽然,浮灯相继熄灭,霍小蛊只觉身体悬空,天玉子正抱住她以极快的速度前行。
他飞得快而不稳,时不时要躲避什么,霍小蛊在她怀里什么也看不见。这时,漆黑的天空出现一颗明亮的星星,数量越来越多,直到满天繁星,缥缈银河贯穿其中。
她耳边出现数星星的声音,一、二、三……孩子稚嫩的声音,“娘亲,那有颗会动的星星。”
“宝贝,那叫做流星,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快许愿。”
“哦。”
“宝贝,你许了什么愿?”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问道。
“爹爹,我刚才许了愿,花花明天就会回来,它走了好几天了。”
“呵呵,宝贝放心,爹爹相信花花明天一定会回来。”
孩子嘴里咬一块荞麦馒头,偎在爱护她的怀里,“娘亲,那颗星星叫什么,像勺子一样的?”
为什么会看到这些?她眨了眨干涩的眼,心痛无法抑制的蔓延。在没得知真相前,她可以骗自己,父母还在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好好生活,像那一家人一样,幸福的,平淡的,至少弥补她从未享有的那一份。
天玉子的速度在不知不觉中慢下来,他忽然下落,衣服被撕裂,他看着手臂,被隧道流灼伤的伤口变黑,发出呲呲声,冒出灰色的烟,他苦笑,定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堪一击了。
“大仙?”
他看向怀里的人,因果桥果真能看穿人心中所想,刚才深情缱绻的一幕划过脑海,这真是个不小的诱惑。他催动仙力恢复伤口,收起心神。是否她看到的诱惑也和自己有关呢?
霍小蛊趴在他臂弯上,“大仙,快到出口了。”在到达出口的前一秒,她仰望上空,繁星散去,温馨的一家人不见踪影。她愣住,一张熟悉而英俊的脸庞在夜空下格外耀眼,对她凝眸而笑。
她转了个角度,对着天玉子。
黑暗褪去,他们终于来到虚花韶华的最后一段,考验的是为仙正气。天玉子加快速度,这里的区区邪魔歪道,他绝不会放在眼里。就在他驾驭风轮如离弦之箭时,一声痛苦的闷哼传入耳中。
霍小蛊缩成一团,紧按胸口,嘴唇几欲咬破,一种如掏心掏肺般的痛苦传遍全身,疼得她动不了。
天玉子拂去她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细汗,“怎么会这样?”他看向去路,离第三段的入口还有一段距离,硬闯节省时间,也是一个办法,他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忍得了吗?”
她点点头。
他将风轮换成竖轮形,风轮的翅膀加倍拉长,停顿一秒后倏然向出口冲去,速度之快,不见其影。
“啊!”霍小蛊大叫出声,身体陡然弯起,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小蛊!”
天玉子不得不停下,看来速度越快,对她的伤害越大。霍小蛊还有一丝意识,她差不多明白了自己这么难受的原因。
“大仙,我体内有……”
她背负的诅咒本来就带有邪气,何况它封印的还是一个邪魔,经历那几次磨难后,封印已经有所松动,红色灵力时不时会泄出。因果桥肯定是感应到她身上的邪力,才会这么刺激她。
天玉子点住她身上几个穴道,阻止血液喷出,但是疼痛丝毫不减,再这样下去,将影响她的命脉。
“你怎么样,能撑到尽头吗?”
“大仙,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你把我打晕吧……这样就算疼,我也感觉不到了。”
天玉子捧起她的头,替她揩干嘴角血迹,“好。过去后,我会叫醒你。”
霍小蛊看着他,虚弱地笑了笑,自己晕过去了……
天玉子现在极端不满一件事——因果桥的长度,折腾那么久,他们才只走过了三分之二,且下一步面临的,难度还要高出前面几倍。
幻遥正在风月无常的入口等着他们,看样子似乎等了很久。
“仙君。呃,她怎么了?”
“你有没有止疼或治伤的仙丹?”
幻遥从包袱里拿出药瓶,正要找找看,被天玉子一把抢过去,挑了几种,全部送进霍小蛊口中。
“……仙君,这样她是咽不下去的。”
“有水吗?”
幻遥把水壶递给他。刚要劝他说,在晕厥时灌水会呛到她,只见他从水壶中喝了一口水,然后对准霍小蛊的嘴唇,亲了下去……
幻遥打了个哆嗦,面红耳赤地转过身,中途几次想回头偷看,每次眼角瞥到他全神贯注地俯身,又难为情地转回去。
天玉子渡了两次水,觉得咽得差不多了,心满意足地离开她的唇,可惜只尝到了药的苦味。
“你在这等我,有什么事吗?”他向杵得根柱子似的背影问道。
幻遥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看到一切正常,吐了一口气,正色道:“仙君,风月无常有些不对劲。”他拿出紫玉罗盘,上面的阴阳针不停跳动,且指向不定。
“阴阳链不稳,你检查过没有?”
“检查过,上面有被法力砍伤的痕迹,不止是阴阳链,出口处的桥基盘古石也被人动过。”
“其他人怎么样,过桥了吗?”
“尚在风月无常阵中。”
天玉子望向桥上,果然有些晃动,他散出结界种,它可以在存在结界的位置勾勒出轮廓,种子在空中蜿蜒飞转,很快结出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整个因果桥上。
“仙君,看那儿。”
繁复有规律的之字形网面上,赫然可见一个不可忽视的破洞。竟然有人故意破坏因果桥的结界,损坏它,目的是什么?他仔细观察,破洞处闪着若有若无的赤色光芒,他伸出手,用力一吸,掌心出现一块带有尖刺的鳞片。彻仁的炎龙?看来是魔界所为没错,可魔族怎么会到因果桥上,作为邪物,魔徒一出现必被桥上天然的神力粉碎,他想到失窃的几件宝物,有的能够输出仙力,看来魔族是有备而来,既然他们已捷足先登,恐怕更大的危机还在后头。
这时,对面传来独角龙的长啸声。幻遥道:“无灵仙主已经过桥了。”
“阴阳链的残损处如何?”
“有两处比较严重,其余还撑得住,不过,盘古石移动后,桥基处于不同空间,危险性更大。”
天玉子看向桥底,雾气升腾,看不真切,倘若从这里掉入凡间,以他的力量,完全可以自保,但她呢?凡间禁施法术,他无法替她护体,最好的结果,也只能保一具完尸。
回头吗?经历刚才那一场,她已经半死不活,再来一次,她可能撑不住吧?如今他骑虎难下,只能闯一闯。
幻遥见他下了决心,同时准备进入桥阵,天玉子叫住他,“万一,她落入桥下,你可否守住她的魂魄?”
“这……弟子尽力而为。”凡人陨命,自有地府前来勾魂,擅自留守魂魄,在道理上是讲不通的,不过,拖延一点时间应该不成问题。
进入风月无常阵后,他们才知道这不只是一个阵法,里面重重叠叠掺杂了各种不同的阵法,且随时变换,关键的是,能走出去的道路只有一条,稍有不慎,走错了方向,后果可能是致命的。
天玉子问幻遥,“这些阵法,你识得几种?”
幻遥仔细辨识后道:“回仙君,弟子识出其中的三十六种,还有二十八种未识出。”
“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先研究阵法,等熟悉门路后,再按图索骥,小心试探。”他不禁羡慕起无灵子,他的仙兽有很强的感应能力,在危险来临前先行躲避,甚至能直接靠灵性找到出口,所以他这么快便走出因果桥。
霍小蛊动了下,缓缓睁开眼。
“醒了?还疼吗?”
她摇摇头,“大仙,放我下来。”
“可是……”
“没关系,我没事了。”受之前在韶华结界的刺激,她体内的灵力开始疯狂的反抗,疼痛压制后,力量渐渐涌出来,接下去的路,她要靠自己。
天玉子把她放在地上,几次挣扎后,她终于站立起来,“大仙,走吧。”
从空中鸟瞰整个阵形,外观错综复杂,让人摸不着头脑,霍小蛊却淡然一笑,只看参差不齐的壁垒,和洛阳城的街道没什么区别,有一点,也许连天玉子都没有察觉,整个风月无常阵是个倒立的八卦,之所以变化无常,是幻境下的平面八卦与它互相搭配,共形成六十四阵。霍小蛊是凡胎肉体,看不到虚化的幻境,反而使情形简化。因果桥另一端相连的是阴曹地府,出口一定位于坤、巽、离、兑四个至阴方位中。
霍小蛊取出符纸,画出符咒,这种道术能够从阴界召唤亡灵,是她第一个学会的法术,从她五岁开始试过无数次,却一直没有灵验,这让她误以为,爹娘一定还活着,所以她召唤不出他们,现在想想,应该是他们的灵魂被禁在诅咒中,无法脱身吧。
一个红色的小人从符纸中走出,天玉子拦住她,“因果桥是连通天地的通道,阴灵咒术会引出冥界煞气,在这里是禁用的。”
小人半痴半傻地看着主人,挠着脑袋,有点惊慌,霍小蛊轻抚它,“不用担心,我封住了它身上的阴气,等它找到去冥界的路,就会自行消失。”
天玉子见它周身围绕着霍小蛊的灵力,用邪气掩盖阴气,也只有她能想得出来吧。
霍小蛊将它放下,小人欢蹦两下,跳跃着向下跑,速度比想象中快很多,她微微一笑,力量果然增强了不少。
她发动穿行术,跟了上去,在半空中时,手臂一晃,被拉向一个方向,天玉子携住她的腰,“这样更快些。”这样我更放心。话到嘴边,偏偏变了。
小人几乎是霍小蛊的翻版,几次莽撞地跑向一个方向,又及时刹住,转向另一条路。这时,它停在路口,脑袋侧向一边,用力思索着。
天玉子等人落在它身后,静静等待着。
小人回头看了主人一眼,霍小蛊对它点了点头,只见它握紧拳,向一个方向坚定地走下去。
霍小蛊默默屏着气,轰隆一声,大地忽然下陷,阵法像齿轮般转动起来,片刻后,连接的地方出现一个一丈高的断层,桥灯上下浮动,庄重而繁杂的城墙变作另一番景象,墙面不再平整,扭曲出一个角度。
一切恢复平静,小人在他们下方,用力挥着手。天玉子揽紧霍小蛊,带她向下飞去。
“大仙,等我一下。”霍小蛊忽然冲向桥的另一边。
一个仙境弟子挂在对面的断壁上,衣衫多处撕裂,伤口处还留着血,若不是还残存最后一丝意识,将剑插入墙壁中,恐怕已坠下桥,万劫不复,但再迟来一刻,估计他也撑不住了。
霍小蛊冲得太急,一下子撞到墙壁上,无力加受到惊吓,他松手,落了下去,睁开眼,身体已经放平,缓缓上浮,霍小蛊正使出吃奶的劲,用法力牵拉着他,好不容易能用手抓住,刚要抱过他,天玉子一把拎过那弟子的腰带,拉开他一段距离,冷冷看着她。
“我有没有说过,让你听话?谁准你擅自跑过来的?”
“可,我看到他……”
“以后不准这么做。”
“可是……”
“没有可是!记住了?”
霍小蛊不敢看他的脸,低头答应,天玉子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她握着胸口,屁颠屁颠地跟着他。
被拎着腰带吊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弟子,几番挣扎想引回一点注意力,都以失败告终,他只好像条死鱼一样继续垂着。
他们赶回去时,小人正无聊地蹲坐在地上,画了一地星星。看到他们,高兴地蹦起来,继续往下跑。天玉子把受伤的弟子扔给幻遥,自己拉着霍小蛊,很快跟上去。
小人直接绕过坤位出口,一直向下跑,迷宫一般的道路穿插交错,周围静得可怕,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小人忽然停住,一行人到跟前,一面高大的城墙堵在道路中央,无一出口。
“难道走错了?”
小人也满脸疑问地仰脸看着城墙。坤位之后是巽位,在西南方,小人确实走成了东南方,霍小蛊望向来路,“要不要返回去?”
小人走近墙壁,在上面摸了摸,又趴在上面听了听,脸色一亮,正要靠法力穿过去,天玉子忽然道:“退后!”
墙壁轰然坍塌。
第22章虚花韶华,风月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