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俩对他说,自从南山大森林发现华南虎,洋人欲寻高明的猎手打虎,决定与官府通融赎他出狱。他们先进山召李春雷回村,哪料李春雷被山魔神掠了魂,竞不愿下山。李春雷好象不认识家里人了,目光呆滞,说话结结巴巴,发出熊似的吼叫。回到村里,他整天价呆对着大山,不知想些什么,不知饥也不懂渴,睡觉不脱衣服,吃饭用手抓,爱吃生食,闻见烟火便咳嗽。而且,狗见了他吓得乱躲。他能摹仿各式各样山兽的声音。一次夜里他学狼嗥,引得村外的山狼起声和应?
“你做吗不请法师替他招魂!”郑老大尽管将信将疑,但口吻不免有一些埋怨。
悄悄的,没有烟火痕迹,人们即将转身之际,却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入影慌慌张张地从客店后门溜出。那人似乎没料到这么多人出门看着他,他惊讶地站了站,转身欲跑。
“拿住他咯!”李春雷大吼一声冲上去了。
那入见况猛跑,李春雷还没迎刘跟前,那群狗就把那人扑住了。李春雷冲上前,一把捉住那人!
“这是做吗?这是做吗?”
“你放火咯!想害人?”
人群骚乱,一齐跑上前。郑老四上前一看,不禁吃了一惊,被李春雷捉住的原来是那位不辞而别的小做纸师傅。李春雷擒人的手法真狠,一手扼人咽喉,一手揪住头发,不住地抬起膝头猛击人家那个地方。人们纷纷劝道:“放开他,他没放火,他没放火!”
“有!有!他放了!”
“没有!没有……”
这时候,“轰隆”一声,一团大火爬上客店的屋顶……
二郎叔总是来去匆匆。不管是他自己走乡串寨,还是受人邀请,他来一趟挂墩是很不容易的。大嫂早就托人传话请二郎叔来一趟,但二郎叔却姗姗来迟。彩彩身已有孕,老二和老四又领着李春雷去坪溪接守岁,尽管老四家门口已经挂起讨吉利的红布条子,但假如真有什么邪气冲了喜运,那可怎么办?大嫂左思右想,仍寻不出办法,只能急得倚在门前,一边诅咒二郎叔,一边翘脚望着村口的小路。
二郎叔实在觉得大嫂罗嗦。他既然已经不负通家之谊的祖训无偿为彩彩调治了风水,那天又分文不取为彩彩切了脉判定了胎讯,她还找他做什么?好在二郎叔心慈面善,言而有信,既答应前来就会如期履约,只是他心中并不那么痛快‘,拖拉了半天才来到村子。
大嫂一见二郎叔,笑得把什么都忘了。左手拍一下二郎叔的肩,右手又拍一下二郎叔的背,把二郎叔肩背拍得麻酥酥的。二郎叔麻酥酥地看觅大嫂笑个不停,发出水鸭母般的笑声。
彩彩怀孕的事起初谁都没觉察,连彩彩自己也毫无反应。她照样做人们认为她应当做的事情。只是那关早晨她忽然发现门外的树林看上去蓝幽幽的,她好不惊诧。过去人家说南山大森林的树林是蓝色的,她以为人家是逗她。现在她看见的和大家说的一模一样,树林果然是蓝幽幽的。于是,她马上就觉得头晕了,嘴巴里不住往外翻酸水,肚子一下变得沉甸甸起来。下意识一触肚皮,她惊叫开了:
“大嫂咯,我有了!看…”
大嫂没进屋就觉得屋里阳气袭人,只见门外万道金光射来,映在彩彩白嫩亮晶晶的肚皮上。天上百鸟齐鸣,欢飞于四面透风的板屋其上其侧。
天晓得出了什么鬼,彩彩一怀孕,板屋前蛇日见多了,成群成群的蛇常常抱成团聚在门口,哧哧地伸着舌头吞吸屋里的空气。蜈蚣也多了,成堆成堆的蜈蚣常常好奇地昂着头,吧唧吧唧眨着眼睛瞅着屋里。
青蛙也来了,明明是初秋天气,青蛙不再鼓噪,但围在彩彩门前的蛙群却集体鼓着腮,发出阵阵轰鸣。人也变得爱去彩彩家串门了。前几天是一帮过路的伐木工,硬要在彩彩那里留宿。昨天又是个登门认子的小做纸师傅。
第二天,二郎叔拿罗盘看看,怎么又领她们从树林转到小路上?大嫂心里有些迟疑,沿小路再往前走就到坟地了。一想到坟地,她心里就发怵,去那个死魂聚集的地方做什么?马上她又不担心了,在小路上走一程,二郎叔又站下拿出罗盘察看,领着她们走进树林。可一走进树林,二郎叔却领她们往山坡下走。大嫂心里又犯嘀咕了,再往山坡下走不就又回到林子了吗?她不好问二郎叔,只好和彩彩搭腔?
“累吗?”
“不累。”
“歇息吗?”
“不歇息。”
彩彩满脸是晶莹的汗珠,笑盈盈的,看来精神很好。二郎叔也是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那被褥包太重了,那根捆绑被褥的绳子本来该用手拽住,却被二郎叔用牙齿咬住,这样他可以腾出双手拿着罗盘。
“你受累!”
“不受累哟。”
“让我们老四今后怎么答谢你才是哟!”
“救人一命,啊……胜造七级浮图咯!”
“歇息下?”
“就快到了。”
密密的树林顿然稀疏了不少。落日的霞辉光灿灿地挂在头顶。眼前出现一片芦苇。那芦苇长势很密,壮得好似竹子。风穿不过苇墙,只能在苇梢沙沙地徜徉。没有路,但二郎叔钻进苇丛,就踏出一条路来了。二郎叔在前招手,她们紧忙跟上。天差不多快黑了,淡淡的月亮已经探头。苇里那片林沼一片灰暗,静静的死水散发出臭气。水面上漂浮着的二层铁锈似的水膜,使朦胧的月光变得油乎乎的。浸泡在水巾的树木大多已经枯死,树皮都脱落了,月光照在裸露的木质上,枯树好象直立的白骨。一群群尘粉似的蚊子嗡嗡吟唱。寂静之中,水沼上隐隐传来一阵阵水泡咕磁咕滋的翻沸声。他们涉过水沼就找见那个山洞了。山洞在水沼尽头,而且洞口还垂着一束藤萝,人即使走到跟前也很难发现山洞。他们都很满意,尤其是彩彩,她简直高兴极了。她说了句他们猜不透涵义的话:
“在这里住下,大家就难吵扰我了。”
把彩彩安顿好,他们迅速踏上回村的小路。走着走着,大嫂突然站下来,颇严肃地对二郎叔说:“二郎兄弟,这事你当做保不对别人说才是!”
“那是的,那是的。”
二郎叔笑呵呵地点头称应。蓦地,他不禁眉头一皱,眨着眼睛,好象被这句话问住了似地,半晌才说:“这当问你才是,你这个人嘴碎话多!”
“我先问你,你这个人人都说你心很慈,讲仁义,人若肯多央求几句,你保证什么话都端出去了!”
二郎叔想了想,不禁叹了口气,说:“是呀,这可怎么才好呢……”
“我也是这样,我最见不得人苦苦相求,若老四回来见彩彩不在,多问我几句我难保不告诉他!呜……”
大嫂这一急竟呜呜泣起。二郎叔一面劝着大嫂,自己一边也揩起泪来。
“哭有么用?快拿项主意咯!”
“是喽,是喽……”二郎叔搔搔脑门,那双眼睛顿时闪起智慧的光芒,“有了,找些忘魂草嚼嚼就行了!”
“还是二郎叔行咯!”大嫂破涕为笑。
二郎叔跪在地上,双手在草里又抓又拔。他抓起一把草闻闻,拔起一束苗嚼嚼,有时传来津津有味的啧啧声,有时又连连口吐唾沫。最后他拿起一把草在月光下照了又照,放在鼻尖下闻了又闻,又放进嘴里嚼了又嚼,这才分给大嫂一半。大嫂接过那把草闻了闻,很香;嚼了嚼,很甜。
她大口吞咽起来了。她感到一种麻酥酥的东西,从舌尖漫向体内,好似眼前罩起的夜雾一样,那种很舒服的感觉随着血脉弥漫到全身。她竭力回忆刚才的事情,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二郎叔发现大嫂的眼眸蒙起了一层锈。他吐掉草渣后,吧唧吧唧地眨着眼睛,回忆刚才的事情,可什么也记不得了。大嫂也发现二郎叔的眼眸子一下陈旧了不少。
“刚……才,我们……”
“好象,你我刚困了一觉咯……”
“彩彩咯,彩彩……”
郑家老四的声音又响了。这家伙象只发情的山猪,整天价漫山呼唤他的婆娘。郑氏人家这几天可热闹啦!郑家老大天天拷打他婆娘,他婆娘跺脚起誓不知彩彩去处。郑家人一边喊人上山绑回老四,一边差人下山向二郎叔打探彩彩的去处,忙得不亦乐乎。只有李春雷好象和这一切无关,他总是用冷漠的目光望着周围,不屑理会那些呼天抢地的哭喊和吵闹,天天独自一人背着枪悄悄进山。
他进山做什么?找彩彩,还是查探华南虎的行踪。他口口声声说见过华南虎,这会是真的吗?没有人相信李春雷说的。大家都说李春雷被山魔神伏住了!这几天要不是因为郑氏人家事情迭起,大家早该进山搜捕华南虎了。
听说卡大人四处募招枪手,坪溪来了不少山外的枪手。这几天,村外的树林里时常传来山外那些枪手的枪声。偶尔他们也会进村讨水喝,向村里人探听华南虎的消息。有华南虎的消息能告诉他们吗?
说不定全村只有李春雷知道华南虎的行踪,要不他天天不声不响摸进山里做什么?这天清晨,泉顺把枪一背就蹲在村后的路口。天还未透亮,迷迷蒙蒙的大雾笼罩着山谷,灌丛上那群小山雀发抖似地蓬起羽毛,甩下一滴滴水珠。郑家老四早就上山了。听,湿湿的晨风中响着他那个哭喊声:
“彩彩,你在哪里……”
李春雷一露头,泉顺就叫住他了:“李春雷,等等我,我们同去咯!”
“你去做吗?”
“你去做吗呢?”
李春雷笑了笑,什么也不说。
“你做吗我也做吗!”泉顺说。
他们一起进山了。郑老四的呼喊在山那面,他们朝山这边走去。
“你去找彩婶吗?”
李春雷笑了笑,一声不吭。
“你去寻华南虎?”
李春雷还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彩,彩……”老四的声音越来越远了?
李春雷连看也不看他四叔发出呼唤的那片山头,越走越快。李春雷肯定不是找彩彩的。换他,他也不会去找,除非找来给他做老婆。不过,不会生崽的婆娘你要吗?可彩彩很漂亮,人说百里难挑……他感到这个问题挺复杂,不是马上就能回答的。
“李春雷,慢点……”
妈的,这个李春雷!你一不留神,他就往竹丛里钻。他想甩脱你自己走,心中有鬼咯!
“你当真在山里见到华南虎了?”
“见了。”
“大家说魔神伏在你身上了呢!”
“没有。”
“那么,你在哪片山里见的华南虎?”
“嘘……前面有件东西!”
前面有个屁!前头那片草灌平平静静的,有什么动静?雀儿在叫,嗡嗡地草虫在鸣。李春雷好象真发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抄起了枪。装腔做势!他一打断你问的要紧事,枪就放下了。
“你不肯告我在哪里看见的华南虎吗?”
“嘘……前面有件东西!”
又来了!看他装得有多象,狗似地把鼻子皱起,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真有什么气味?他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什么也没闻见。这个鬼李春雷又撒谎了。
“前面有泡屎!”
“有泡狗屎呢!嘻……一
“不是,是人屎!”
“真是,我吃咯!”
李春雷看来像真发现什么似的,大步上前,用枪在草丛要搜寻。他上前一看,吃了一惊,路边的石块旁果真有人拉了泡屎,这么深的山里居然真有人来过,他们也是来寻那只华南虎的吗?
“吃咯!”
“嘻嘻…你告诉我虎的柄处我就吃。”
李春雷轻轻一笑,转身走了。
李春雷肯定知道华南虎的栖处,要不然怎么一说到华南虎他就躲闪呢?从村后攀向高山,他死缠着李春雷问蓝华南虎李春雷总是一声不响。这事真有些怪,他既然是和你一块儿进山,为何不肯直说呢?
“前头有人!”
“有人?”
见鬼,莫不是他看见山魔神了,怎么变得这样鬼鬼祟祟。前头的茅草坡空荡荡的,哪来人影?眷仔猛然顿步,倒让他吓了一跳。’
“人在哪儿?”
“喽……”
脚印?小路上果然印着一行脚印。天啊,这地方居然还有人来过?这脚印零乱而模糊。李春雷蹲下来,俯下身,狗似地审视着脚印,说。“三个人走过去。”
“三个人?”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这。”
他心有些虚。李春雷怕是入魔了,他目光愣愣的,眼望着你,心却不知想到了何处。这不是魔神附体又是什么?
“华南虎,我们不寻了吧……”
“为吗?”
“我……饿了!回吧?”
“我不。”
“那你答应我?”
“答应什么?”
“你在山巫……”
“嘘…”
妈的,你一问,他又躲闪了!这一回他装得更象,眉头一挑,眼睛睁大了,鼻子一耸,又闻见了什么。他把枪一端,腰猫下,小心翼翼地向路旁搜寻,钻到灌木丛后了。
“泉哥,来看咯!”
李春雷发出一个惊喜的喊声。“他闻声却哆嗦了一下。”
“快来看咯!”李春雷喊声更急了。
李春雷又要什么鬼喽?他心里直扑腾,畏头畏脑走上前,只见李春雷趴在地上,脸对草丛嗅着什么。
“蹲下来,你凑近些闻闻。”
他蹲下了,深深吸一口气,到处是潮湿的青草的气味。
“闻见了吗?”
“没有……”
“再闻闻。”
“天啊,你狗似地满地爬,到底闻见什么了?”“虎屎气……”他发现李春雷贴近草堆的样子,好似老枪手伏近酒坛口似的。他情不自禁地说。
“李春雷,你好象一条狗!”
李春雷果真象只狗,再往山里钻,他就凭着他的鼻子。
“这里走……”
“又闻见虎屎了,嘻……”
“不,是人身上的汗味。”
他哆嗦了一下。与其说他相信李春雷说的,倒莫如说他被李春雷那剐认真的冲色吓住了。
“你的鼻子厉害咯!”
“……”李春雷笑了笑。
“你当真会唤山兽?”
“你要寻鹿,还是熊?”
“鹿!”泉顺想了想,说。
“公鹿,还是母鹿?”
妈哟,他居然连公母都能分别唤来!
“……母鹿!”
“你躲好了……呦噢——呦噢——!
他瞪大眼睛。前面的灌木丛静悄悄的。不消几时,他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草动声。一只鹿钻出来了,果然是只头上没长角的母鹿!那母鹿探出头见是两个人站在那儿,惊得头一缩,跑了。
“你真厉害!”
李春雷笑了笑,走了。他连忙追上前。
“公鹿你也能唤来?”
“能!”
“山熊?”
“能。”
“老虎?”
“能。”
“你乱讲了,虎听你的?”
“不信?我唤来你看。”
李春雷站住了,四下看了看,双手拢在嘴前。他慌了,连说。“不看了!不看了!”
“你怕吗?”
“嘻,怕,怕你枪法不行,万一虎来了……”
李春雷摘下枪,笑道:“我枪法不行?你讲吗我打吗,好吗?”
“行。”泉顺抬头看了看,只发现崖头上一只落崖鸦,说,你打它我看看!”
“你要我正打,还是反打?”
“什么正打反打?”
“正打,就是举枪迎面打它。反打,就是背脸不看它打……”
“反打!”
李春雷就是有些怪,抬眼瞄瞄落崖鸦,转过身,挑担子似地,把枪放在肩头上。背对着崖头,他还闭眼睛干什么?李春雷后脑上好象长着眼睛,那枪口竟然一上一下移动瞄准呢。他能打下落崖鸦吗?
“空咚——”枪响了。
天!落崖鸦落下了。
“神咯!李春雷,你当真不用眼看吗?”
他感到自己的热情被李春雷煽起来了。
“李春雷呀,你还有吗本领?我要拜你为师咯!”
李春雷笑了笑,枪放下手,身子不动,向后一跳。一丈多宽的小溪竟让他倒跳过去了。
“你这是……”他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算本领?我还能飞咯!”
“你能飞?”他的眼瞪大了。
第27章开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