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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危险

收住思绪,莫走神咯!他提醒自己。但他愈想安静,愈静不下来。真的,白一半黑一半这会不会是说人负伤了?谁负伤?你,还是傅天鹏?妈的,越想越不吉利!他还是笑了笑。他感到自己今天的情绪非常好,心境是那么的安静。
一切都是那么恬静。山的情绪仿佛也很好,没有风,没有声息,听不见林涛的絮语,听不见山泉的唠叨,静静的观察着前方。他发现松鼠在树技上跳跃。看不见松鼠身影,只有松鼠踹下的
一串串雪花悄悄飘扬。山雉不知躲在哪儿,灌丛里时常传出山鸟扑扑的振翅声,不过,那声音轻微极了。偶尔竹林里也会传来大雪压折毛竹的“咔咔”声。每当这种声音隐隐响起,整个银雪的世界霎时间变得更加寂静。
一想起那个比猫大一百倍的身影,他心里就掠过一阵惊涛。那简直是一道死亡的魔影。它无声无息潜伏在草障中,随时可能呼啸而起。它瞪着那双幽黄幽黄的眼睛,望着麂,麂瘫下了;碰上岩羊,岩羊发抖了。人几乎无法和它对视。一被虎眼盯住,人就麻木了,颤抖了。那个布满斑纹的身影一走出草障,草障会无端刮起一阵阴风。它仰头一啸,其声隆隆,枯叶都会纷纷坠落。那个鲜红鲜红的大口,喷着腥气,衬着那排锋利的牙齿,那是个死亡的山洞。
南山大森林年年回荡着惨痛的哀号,山村里时时可见瘸腿缺手的枪手,大都和虎有关。森林里为什么会有虎呢?采茶的姑娘不敢唱山歌了,年年清明,她们象盗食的野猴一样,匆匆在茶山上摘茶,惶惶地东张西望。驿道上那些挑夫,怀揣着驱邪避虎的咒符,依然提心吊胆,连气都不敢大喘。就连官兵持枪护守的官轿,情况也未必乐观,他们总要雇人在前鸣锣开道。
假如森林里没有虎呢?姑娘们可以唱着山歌收摘新茶,挑夫们可以昼夜行走于驿道之上,衙府的官轿再不需要锣声频响了。可是,到那时,枪手该怎么办呢?没有虎,还要枪手干什么?坪溪墟市上满街粮油百货,总是要等枪手抬出山兽后,才能划价开市。没有虎,那些温顺懦弱的山麂、岩羊不就成了平抑物价的筹码了?
没有虎,就不会有虎灾了。也不会有人抬着新轿,举着幡伞,前来山村叩请枪手前去为民除害了。没有虎,枪手和皮毛商再不用摊开兽皮,指着皮板上弹孔激动地讨价还价了。争执什么?弹孔部位在头,还是在脚,弹子损伤皮毛的程度如何,一切关系到售价多少。皮毛商并不清楚,多少个昏晨寒署,多少个霜天雨暮,篝火熊熊地在林中燃烧,窝棚里的枪手狗似地蜷缩成团。他们无精打采地垂着头。不许喝酒,为的是明口脑筋清醒。不许喧哗,为的是不惊扰虎踪。他们默默地在钢条上刻上自己的记号,默默地装进枪里,默默地祷告,静静地等待
天亮。天不亮,他们就开赴猎场了。
踏着浓霜、薄雪、露珠、雨水,大步流星。犬吠声声,成群的猎犬在前低头寻踪。枪们跟在狗后。他们东瞅瞅、西望望,比狗还狐疑。蓦地,犬群戛然止步,夹起尾巴,发出痉挛般的呜呜。发现虎踪了!枪手们刹那精神抖擞,一双双眼睛炯炯发亮,一双双手轻轻扳下机头。开始分路包抄了,那一瞬间,没有道别的语言,只有默默的一瞥。那目光闪露着祝福的微笑,又象嘱托后事,有些感伤。片刻之后,犬吠便伴随着虎啸轰鸣,呐喊四起,草丛翻动。枪响了,枪弹嗖嗖扯下片片树叶。回声阵阵。硝烟吞没了视线,只有奔上前才清楚,血泊中倒下的是人,还是虎。
只有枪手才会挥着拳头同皮毛商争执。皮毛商他们有自己亘古不变的规矩,他们只讲求皮张大小,绒毛厚薄,损坏程度,而不管弹孔的位置在前在后。但枪手也有自己亘古不变的价值,子弹从前胸穿过,还是从天灵盖射进,关系到当时枪手身处安危的境地。迎面用独弹敲开虎的天灵盖,这是枪手中的英雄,其价不容贬值。
迎面打孤枪,拿命做赌注,还有什么比性命更值钱的?枪手出售的何止是兽皮,他们出卖的是勇敢坚毅和斗志,是自己的性命。
猛虎蹿出之际,懦弱者会变得刚强,刚强者更加无胃,愚钝者会闪出智慧,自私者会慨然挺身。生者,倍受赞扬,死者,也倍受敬重。在虎面前,所有的枪于都是英雄——虎早已把怯者和弱者淘汰出森林。没有苟且偷生的行为,容不得狡诈的欺骗,卑鄙的阴谋是枪手的死敌,争功逐利要遭枪手唾弃——枪响虎毙,一切公正无偏,剥下虎皮,剖出弹条,弹条刻着谁的记号,虎皮就归谁。群枪齐射也没关系,一切公正到难以重复,谁射中的部位最好,虎皮就归谁。谁得了虎皮,谁就得赡养村中鳏寡伤残的前辈。分配联系到义务?义务凝聚着道义。一切又是那么顺理成章,谁得的虎皮最多,谁就是领袖。无论年岁,无需选举,没有世袭的勋位。物竟天择是森林的法则,也是猎虎人祖辈信奉的定律。
假如,哪一天森林里没有虎了,那么,这一切又该如何处置?谁抚养伤残的枪手?谁出面与官府衙门交涉纳贡和税务?谁领着大家狩猎冒死走在第一位?天哪,这……他感到那一切无法想象。
静极了。他感到山好象睡着了。静卧在雪地上,他隐隐听到一阵怦怦的脉动。是人的心脏在搏跳,还是大地的心脏在颤动?是大地的。白雪覆压着大地,眼前依然可以闻见那种鲜冷的带着土腥味的泥土气息。所有的生命都是从泥土里来的。南山大森林有神奇的红毛山猪公,有可怕的巨熊,那么,华南虎呢?它当然也是从泥土中来的。
它似乎比那些奇异的生命更能代表生命的奇异。它是蓝色的,只有绿到了极致才会出现蓝色。这说明了什么?不错,现在白雪茫茫,泥土变得十分坚硬,但离春天已经不远了。再有几个严寒凛冽的日子,拂面的山风就不再寒冷。那时候,泥土就要松软了,潮湿了,大地就要苏醒了。在一个不知不觉的早晨醒来,南山大森林上的积雪就将全部融化。
“华南虎,阳光就越强烈。蓝色的影子渐渐缩小,华南虎走远了吗?不,这样不行……”
“咳……!”
妈的,谁在咳嗽!妈的,那两个蠢货!他们捂着冻红的鼻子忍不住发出阵阵猛咳。他把枪一举,跳起来了”
“老子毙了你们!谁让你们吓走华南虎!”
“华南虎……,”那两个家伙面面相觑,朝远处努努嘴,呐呐地说,“不是下山了!”
傅天鹏他们姗姗而来。枪,歪斜在他们肩头,他们的步伐摇摆而滞重,神容沮丧,象一群败兵。这么早就收兵了?妈的?
夕阳西下,半壁山岗红彤彤的,半壁山岗阴沉沉的……
人们都说村子肯定要发生一件吉事,因为,泉顺那只迷失的柏哥又飞回来了。
去年冬季的一天,泉顺家扑扑棱棱飞进一只黑鸟。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只鹩哥。他早把那只鹩哥忘了。鹩哥在屋里呱呱叫了半天,他才慢悠悠地关上门,好象很不情愿似的。他想捉只舅哥,但它一下飞到房梁上。他把梯子挪到房梁下,它却呼一下落到灶台上。他这下恼火了,紧忙爬下梯子,拿起扫帚扑打鹩哥。它见况向柴草堆一钻,不见了。待他追到柴草堆旁又掀又翻,那鹅哥却旁若无人地站在灶台上啄剩饭。他扑向灶台,它一扇翅,又飞到饭桌底下。泉顺决定不捉鹩哥了,打开门让它飞走。奇异的是无论他如何哄赶,那鹩哥硬是赖在屋里不走,泉顺怔了半晌,才如梦初醒,惊呼道。
“鹩仔,我的鹩仔回来了咯!”
全村人都过来看热闹。泉顺兴致勃勃,一边连声朝缩在房梁上的鹩哥发出呼唤,一边用手拍着自己的肩膀。鹩哥立在梁柱上,蓬起羽毛抖动着,仿佛连连摆首谢绝。它不肯飞下房梁。它变了,变得害怕人了。但它并不拒绝人们投食馈赠,照样在村子上空飞来掠去。妇女们洗菜煮饭之际,它敢在咫尺间坦然踱步。大概见没有人侵犯它,它胆量慢慢大了。孩子拿着食物可以逗引它飞下地来。大人喝酒时,它敢钻在桌子下和狗争食。但是,你若想抓住它却很困难。以往的教训太深了,它吃东西时总是一面啄食,一面时时侧眼打量着人。你哪怕是稍稍流露出一点叵测的神情,它便“呼”一下飞起。人们捉不到它,时间久了也就不睬它了。人们做人们的事情,鹩哥做鹩哥的事情,谁也不干扰淮。但这只鹩哥旧态复萌,到处乱拉屎,泉顺家房里屋外的板墙上到处是白一块灰一块的秽迹。
“在山里和野鹩哥混了一年,”人们都这样说,“野性未收咯,泉顺,你得想法降住它!”
“我一定将它降住!”泉顺说。
但鹩哥仿佛知道泉顺的打算,对泉顺最警惕。泉顺一来,它闪得最快,飞得最高。它感到主人的眼神、模样,很象那只驼背猫。那只驼背猫走起路来爱低着头,贴着墙边偷偷摸摸似的,两只溜溜打转的眼睛,常常会闪出一种非常邪恶的目光。他总是鬼鬼祟祟地瞪着你干什么?
一年前,那个春雨蒙蒙的清晨,它用复苏的热情激起翅膀,重返群山。它旋转着在空中翔舞,向那只雌鹩哥做出优美无比的舞姿。它深信自己的表演要比那些土头土脑的同类精彩。它且歌且舞,发出村民们教会它的呼声——
“罗你格娘咯!罗你格娘咯!”
奇异的是,那只雌鹩哥竟目瞪口呆,那些争宠的雄鹩哥也怔住了。它们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全都惊慌失措地飞走了。
莫跑哟,伙计!它感到奇怪,连忙扇翅追赶。它愈追,人象愈飞得快。飞出几重山,它们都累了。那群鹩哥在一棵树冠上站下了,它也站下来。双方都气喘吁吁。
那群鹩哥惶惑而警惕。它们弄不懂对面那只同类何以发出奇怪的声音。它的脚趾是嫩黄的,嘴喙也是嫩黄的,嘴喙上也翘着一撮羽毛,但它仿佛栖不惯树杈,歪歪扭扭总象要掉下树似的。它似乎不善飞行,一路摇摇摆摆。它似乎很孤独,那双眼睛透出一种倍受煎熬的寂寞。那群鹩哥叽叽喳睫争论着,谁也弄不清它是个什么角色,也没有一只鹩哥上前探问。
天黑了,它又冷又饿。趁夜雾翻涌之际,它一个轻飞混进鹩哥群里了。它挤了挤缩在枝头上的伙伴,人家让出了地方。天色漆黑,人家没发现它。
它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它耳旁是鹩哥们叽叽喳喳的喧哗声。鹩哥们已经飞到树下觅食了。它半晌才醒悟,眼前是莽莽林海,不会有人给他投食了。它想飞回村子,但不知村庄在何处。再也闻不到浓烈呛鼻的松柴味,清新潮湿的山风
弥漫鼻腔。听不到犬吠猪吼,到处是潺潺的溪水和郁郁的林涛阵阵作响。它愣愣地呆在枝头。
几只鹩哥仰头朝树上嘎嘎叫着,仿佛嘲笑贪睡的伙伴。没有一只鹩哥发现它有什么异样。它明白了,只要不出声,一切便安然无恙。它懒洋洋地抖了抖羽毛上的水珠,姗姗下树去了。它早已经不捕虫了,怎么也发现不了地上的爬虫。它在草丛里拨弄半天,什么也没碰到。它索性跳到灌枝上。
草地上有不少蹦跳的蜢蚱,几只鹩哥正在草地上捕捉。它们静静地伏在那儿,冷不防箭似地扑上前,一下就把蜢蚱啄住了。这有啥了不起?它轻轻哼了一下。一只蜢蚱嗡嗡振翅而来,就落在它勇边。天赐良机。它屏住气,睁大眼睛,瞄准目标,猛啄上前?那蜢蚱机灵得很,见况一弹;飞走了。它一啄没扑到蜢蚱,眼睛倒让它的后腿踹了一脚。
“哈……”旁边那几只鹩哥笑了。
它决定不理睬它们。它四下搜寻,发现一只小鹩哥啄住一只蜢蚱。小鹩哥制伏不了老蜢蚱,正兴奋地呼唤大鹩哥前来帮忙。它飞上前,轻轻一撞,那只小鹩哥就被撞开了。它一啄,叼起那只蜢蚱。
小鹩哥用惊讶的目光望着它,咒骂着飞走了。蜢蚱到手了,它很高兴,可不知如何肢解这只蜢蚱,只能用嘴喙朝蜢蚱身上猛戳。蜢蚱身上有一股草腥味,这使它想起喷香的肉渣。蜢蚱肢体坚硬,这使它想起松软的米饭。稍不留神,那只蜢蚱倏地从它喙下溜走了。它飞起就追,蜢蚱往草丛里钻。它落下来,蜢蚱蹦开了。几番折腾,它好不容易才将受伤的蜢
蚱捉住,累得气喘吁吁。想起食物充裕的山村,它有些后悔。
太阳渐渐升高。饱餐之后,雄鹩哥们开始和雌鹩哥戏耍了。它们用最动听的歌声争相向雌鹩哥表示爱慕之情,它们用最优雅的舞姿竞相争取雌鹩哥垂青。它想上前,但又怕自讨没趣,只得远远地缩在一旁。它发现一只漂亮的雌鹩哥,她似乎不屑和那些相貌平庸的鹩哥为伍,矜持地站在树下。她高傲地仰着
头,很象个高贵的公主。它蹦过去,她不理睬它。它凑上前,搔首弄姿,可惜她那双眼睛从不肯正视它。
当然,完全可以捕一只虫奉承地献上,而它又无力捕捉,深感遗憾。它忽然想起一个绝招,伸出脚抓起一块石头掷去,对方果然注视它了。再抓起一块石头扔去,那高高扬起的头转过来了,那双高傲的眼睛终于露出羡慕的神色。不待它抓起第三块石头,人家开始朝它献媚了。那只雌鹩哥簌簌抖开羽毛,露出妩媚的样子,并发出亢奋的声音飞起来了。它也飞起来,感到幸福极了。它拥抱着那只雌鹩哥,忍不住发出由衷的欢呼——
“罗你格娘咯!”
雌鹩哥愣住了,蓬松的羽毛蓦地收紧,笑眯眯的眼睛突然瞪大。它发现那只雌鹩哥仓皇无比,发出一个凄厉的叫声,飞到那群鹩哥身旁。不知它们叽叽嘎嘎地说了些什么,那些雄鹩哥全都朝它瞪起了眼!气势汹汹地扇翅飞过来。一排凶狠的目光,一片愤怒的骂声,一排尖尖的嘴喙,一阵杀气腾腾呼呼的风声。这是怎么回事,妈的——
“罗你格娘咯!”
不管气愤还是喜悦,它都使用这句话。村里那些人不也是这样吗?莫沦批评,还是表扬,也莫论高兴,还是懊丧,他们习惯的说法全是这一句——罗你格咯!人类的语言居然有一种巨大的弹性。它的话声刚一脱口,雄鹩哥全吓跑了。整群鹩哥跟着飞起,在空中盘旋,嘎嘎声震天。鹩哥群突然又调过头来,以一种黑云压城之势,从天上降下来,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尽管属于被迫的摹仿,但它使用的是人类的语言。它有过它们不曾经历的遭遇。
每个环境都有自己的方式和法则,它是按那个环境允许的方式生存下来的。它有收获,也有丧失,但它毕竟是活下来了。这对于那些世代自由自在在山中翱翔的鹩哥们,谁又能理解呢?一场恶斗开始了。鹩哥们扑上来,它们用坚硬的嘴尖猛啄它,用翅膀扇起巨大的气浪冲击它。它的羽毛被剥脱了,伤口上流出了血。它被气浪搅得团团转,几乎要坠到地。
它明白自己现在只能根据这个环境允许的法则选择生存的方式。它努力摹仿鹩哥们的声音,尽管它最初那几声凄厉的哀号还显得生硬,但毕竟是鹩哥类的语言了。尽管它已经忘却了自己的语言,但它毕竟是只鹩哥,多喊几声,遗忘了的那一切也就全记起来了。愤怒的鹩哥渐渐停止了对异类发起的猛烈攻击。后来,它操起它们的语育,和它们一块扇翅飞进树林。
它又回到它童年生活的环境。它学会了捕虫。虽说这技艺尚下娴熟,可它已经能够自食其力了。它学会了观测天气,虽说观测得并不准确,但好在是集体生活,人家飞,它也飞,人家留,它也留,无需更多的精确。它也忆起了自己遗忘的语言,虽然它说得结结巴巴,但日久天长,人家听得懂就行了。它生活的相当愉快,并且自认满足。还有什么比自由翱翔、无拘无束的生话更幸福?若不是这年冬天南山大森林下了场百年未遇的大雪,它决不会离开集体冒险返回山村。还有什么比挨饿受冻,朝不保夕的日子更痛苦?
看来它的抉择是正确的,在村里一住下就不用为捕食操劳了。缩在炉灶旁暖烘烘的,天气仿佛不再寒冷了,严冬好似初春一般。它也学乖了,绝不让人轻易靠近它。它知道什么叫自由。自由对它来说不仅是随地排泄,为所欲为,而且是按自己的意愿生活,该吃时吃,该睡时睡,独立自主,不为外界支配。反正在森林里就是这样。它已经记不清村里有什么规矩,它也不打算再为此费神了。
然而,一夜之间它发现食物不那么好找了。昨天它飞到谁家,谁家都会丢些东西给它,今天人家不再!句它抛食了,并且挥手哄赶它。昨天村子那些孩子还喜欢和它纠缠,他们也最慷慨,总是大把大把地掷出饭团,今天孩子们见它就挥棍子、扔石头。昨天它还能自由自在地出没于枪手的酒桌上,随意探头啄食盘边的肉菜,也就是昨天,它被人冷不防抓住了,若不是它及时逃脱,它很清楚,等待它的将是些什么。
当它抱怨地飞回主人家,发现主人家的门已经关起。它叫了半天,不见主人开门。终于等到主人开门,却见主人大骂一声-罗你格娘咯”,重重掷过一件东西。那“扑腾”一声很吓人,它定睛一看,摔出来的是一只鞋子。
屋外白茫茫的,寒风习习。它只能缩在柴草堆里过夜了。它害怕那只驼背猫,驼背猫也找那柴草过夜。驼背猫的神色很象主人,总是狠狠地盯住它,蹑手蹑脚在房前屋后悄悄走动,那双幽幽的眼睛象磷火。
它感到奇异的是,驼背猫并没有过来打搅它。驼背猫颇友好地看了看它,然后耸起腰拱了拱,柴草就撑起一个洞来。驼背猫钻进洞,用爪扒了扒草,就放下挡风的门帘了。它得到启发,钻进草堆耸了耸翅膀,就顶出一个窝来了,这窝还挺舒适。那只黑狗听见草堆索索的响动悄悄走过来,发出呜呜的低吠。
黑狗就要走到柴草垛了!它慌了。它先以为驼背猫是村子里最坏的家伙,现在看来村子里最善良的就是驼背猫。驼背猫冷不防冲出草堆,黑狗惊叫起来。驼背猫撒腿猛跑,黑狗调头就追。满村子都是狗叫。许久,驼背猫悄悄溜回来了,朝它那儿投来颇得意的一笑;耸了耸肩钻回革堆。
驼背猫钻进草堆之前,还探出头朝它颇友好地眨了眨眼睛,仿佛说:放心吧,只要有我在!
天一亮,它潜伏在草堆里不动。那只驼背猫也是这样,懒洋洋地躲在草垛中。它不知驼背猫在等着什么。但它知道驼背猫悄悄蜷缩着,它也要悄悄地藏住身,因为那只黑狗总在附近踱着。偶尔白雪覆盖的村街上也会踱过一两个人来。炊烟袅袅,村子里很宁静。
时间已经到中午了。主人屋子里传来呛人的松烟味,铁锅里兹兹的炒菜声和枪手们喝酒打闹的笑声。它感到肌肠咕咕作响,但驼背猫按兵不动。驼背猫不动,它也不能随便乱动。渐渐主人房间里那阵打闹声平息了。当那些枪手东倒西歪地走出门时,驼背猫悄悄钻出草堆,左观右顾,又回头看了看它,然后倏地一闪溜进屋了。它跟着钻出草丛,一个低飞也进屋了。